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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对比（第2页）

目光瞥见新开的药方，更是忍不住关切：“这些药材也不必往外处寻，林管家对京中药坊熟悉，我叫他开好送来，比寻常买的更实在些。”

宝钗心中一暖，温和笑道：“哪里还好再拿这些药材。说到底我不过是小病，府里这几日都忙得很，宝兄弟那里也需要照看，为我折腾你们俩半夜赶来已是愧疚，再让你们费心真就叫我心中难安了。”

宝钗说的是真心话。毕竟宝玉一挨打，满园子的姐妹都不得不去看，到处乱哄哄，怎么能不累？

就因为是真话，才让黛玉蹙眉：都是病了，怎么宝玉就比宝钗更需要照看了呢？

看着宝姐姐虚弱的模样，黛玉只觉心中像打了佐料坛子似的，极不是滋味。她不是小孩子，有些事早已看得明白，只是没有机会能说明，或者说想张嘴之前就被宝姐姐等聪明人调转了话头。如今，她却觉得自己一定要说了：“论理，我们与宝姐姐才是朝夕相处的姐妹。二表哥固然是血亲，但是在我心里也没有宝姐姐亲近。既然如此，又怎么有为了去照看他而不来看姐姐的道理呢？”

宝钗一颤，似乎没想到贾府里能有人直白说出宝玉不重要的话来，尤其这个人还是……

元春的那场表态犹在眼前，宝钗定了定神，笑着开口：“瞧你这话，亲不亲近还不是相处来的。从前宝兄弟虽有些冒犯之处，终究是年少不懂事。日后时日久了，你们便知他性子极好，是可相处的。”

晴玉倒茶的手一顿，感慨宝钗终究是谨慎。相比下，黛玉的话竟似乎有些太不“谨慎”了：“二表兄性子好，我自然替老太太和舅父舅母高兴。只是人和人的相处也有缘法。我第一眼就知道我和宝姐姐有缘，和迎春姐妹们有缘，哪里需要相处多久？至于时日……宝姐姐也知道我家的情况，不过是为了孝敬外祖母才来京中，早晚是要回去的，也不过是这两三年间的事。这么宝贵的时间，宝姐姐还不肯让我多陪陪你吗？”

黛玉语气娇嗔，带着少女亲昵的可爱，落在宝钗耳里却无异于平地惊雷。“早晚是要回去的”七个字循环，轻描淡写间落下一个重重的承诺。

“正是这话。我们来孝敬外祖母，但总要回父亲身边。如今就咱们几个，也不妨说些女儿家的私房话。按如今选秀的规矩，我身为林家嫡长女是一定要参加，父亲也不好给我相看婚事。幸好我去了，黛儿就不用去。父亲一向疼她，打定了主意要不必高门大户，只要选个家里人少，清净自在的。”闺阁女儿不该妄谈嫁娶，但晴玉本不在乎这些。黛玉都把话挑到这份上了，她不妨说得更明白些——她们压根就没考虑过嫁进贾府。

说到底，成为所谓的对照组，是贾府的目光只有宝二奶奶一个位置罢了。他们愿意对照拉踩，晴玉和黛玉却不愿意，哪怕这次宝钗才是被“踩”的那个。

就算别人如何想他们没办法，她们也希望宝钗能明白，她们不该被对比。

古人讲究含蓄，含蓄过了头就会变成“谜语人”，讲个明白话都变得难得。身处病中的宝钗没来及阻拦姐妹们俩大胆的表达，就已经被话里的直白震惊。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感觉，对压抑太久的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回味着两姐妹几乎直白的表态，宝钗几度张口，想要用一贯圆融的话术把事情盖过去，可最终……她说：“原是如此，这样的确很好。”

当大家都争抢一个东西的时候，有时候反而会忽视了这东西本身值不值得。当其中一方抽身退去，道路反而开阔起来。

就算未来依然不可捉摸，可至少眼前，能有片刻呼吸的自在。

宝钗不知道怎样回应黛玉这份心，但她知道，有了这个表态，至少她和黛玉可以真正没有芥蒂地成为朋友了。这份友谊，甚至比她汲汲营营的一切更值得用一生去回味。

于是从被褥中伸手握住黛玉：“妹妹说得对。闺阁时间宝贵，很该和有缘法的姐妹多相处。我家中没有姐妹，能和你还有晴姐姐相识一场，才算人生无憾。”

两个小姑娘展眉一笑间，晴玉只觉得见到了最美的风景：云销雨霁，彩彻区明，高山雪在阳光下融化，林中花在阳光下盛开。明明是深夜，却仿佛已见了日出的阳光。这样美好的阳光，哪怕只有一缕，只存一刻，也足够回味很久。

有晴玉在，宝钗康复得很快。好了之后的宝钗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那样端庄典雅、贤淑温良的模样，照旧规规矩矩地四处拜访，去看宝玉、看贾母、看王夫人，甚至连她自己的这场病都被人传成了担心宝玉的实证，对比自打宝玉醒了以后就不怎么乐意去看望的晴玉姐妹，谁关心谁敷衍简直一清二楚。再随着林如海一封信件，如晴玉所言委婉谈及了对女儿婚事的想法，府中风向再次翻转——可是作为当事人的她们，都不在乎这些话了。

每有闲暇，或是宝钗来秋水阁闲坐，或是黛玉去寻她，闲敲棋子、吟咏诗文，最好的才华展现给最能欣赏才华的人。

况且晴玉瞧着，说开之后的宝钗放下的不仅是“对照组”的痛苦——毕竟打从一开始，宝钗黛的关系也不是俗套的所谓“三角”，更不是多女抢一人的雌竞。对封建社会的女性来说，某种程度上这只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毕竟跟玩弄女孩的畜生们比，宝玉已经是最能对上黛玉心意的，也是最能对上宝钗需求的。

但人如果只能有一个选择，还是虚无飘渺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的选择，那无疑是痛苦的。

现在有一个人率先一脚踹开了这种痛苦，掀开开阔世界的一角，那么另一个人即便仍在负重前行，也会忍不住思考另一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