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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笔的深浅,很考手艺。艺术家汗涔涔的,回头去看它,玉佩上的裂痕又少了一点。
但,只是很少很少一点。
并且,之后的日子,速度也变得很慢了。
那时艺术家已小有名气,变成需要预约才能请到的高手。他应邀去装点城市的宫墙。人们一圈圈地围观,赞叹他砌出波澜壮阔的高墙,可转眼间,艺术家抡起锤子,把数日造就的墙壁砸破了。
随后他换了风格,在宏大墙面上刻出纤细的花纹。
人们愣了许久,这才点点头相互议论:哦、哦,这样一改,粗犷的宫殿就变得亲近了。他一定觉得先前的设计太肃穆了。壮美之物又糅合一点温煦,正是这位艺术家的风格——
可是没等他们说完,艺术家再次举起了锤子。他怔怔看着身旁,面露痛苦地一锤锤敲在墙面上。恬静的花纹砸破了,留下一个一个的破洞,可笑又可怖,像一个人脸上多长了许多鼻孔。艺术家向身边人叫道:花、在墙上种花!——他哀嚎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快去把花拿来!城墙下的人已是一片错愕:花?!这人做起事来怎么说改就改,拿花又要做什么?看客们渐渐散了,因为装点工作已拖到傍晚,更因为,艺术家的举动变得那般不可理喻。“不完整,玉佩还是不完整!”他频频看向身旁,错乱地念念叨叨着:“太普通了、砖墙太普通了,这么平庸的东西没法让它开心!”这时有人送来了花,艺术家一把抓过去,把花苗一棵一棵插在墙面的洞里。
一棵,一棵,极小心地放好。
剩下的几个看客,回眸一眼,瞥见满目的温柔苍凉。
城墙的破洞,原来是一个个种花的壁龛。像是嵌入墙体的花盆,花枝垂下,抚过城墙,带着几近人类的深情。艺术家还在忙碌,又开始修改壁龛的位置,填上旧洞,又在墙上凿出新的洞穴。人们朝着他大喊:已经很好了!你快休息吧,太阳都要落山了!可艺术家只盯着它的玉佩,看见还不圆满,就差一条小小的裂缝。他已经很累了,被绳子绑着悬在高空,凿墙的手不一个劲打颤。这时候,最后一抹夕阳从天边漫下来。正是这一缕光,照在壁龛花束之上,投下的影子形成墙上一道完整的圆环。
用花叶,用白昼最末的光,他像在墙上画出一句咒语。
艺术家一抖,虚脱地栽倒下去。——这应该是一件完美的作品吧?——他在晕倒前这样想——有雄壮的墙面供它倚靠,有细腻的纹路让它欣赏;有砖墙孕育的花朵,有每天一次、昼夜交界时的仪式——
——它会感觉开心吗——?
艺术家被人们抬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看向它。
有一瞬间,他似乎见到玉佩复原了。完整的一块,闪烁出翠绿的、烈焰般的光。艺术家还没看清就昏了过去,此后也再也、再也未能见到。或许是没能遇到先前的天时地利,艺术家再没有对自己的作品满意过。现在他是名声鼎鼎的大家,人们或仰慕,或诋毁,但所有人皆同意,他终日都深陷在痛苦里。艺术家的创作很坎坷,一遍遍删改,一次次推倒又重来。艺术家总是筋疲力尽的,像是身不由己被卷入某种漩涡。
——它为什么就是不开心呢……
为什么不能回到完满如初的样子呢……——
他不停地操劳。像一只机器。像一个坏掉的、在舞蹈中停不下来的跳舞娃娃。他看着不停旋转的自己,觉得这就是命。他很认命,但又有一丝的怨艾。
跳舞娃娃也望着他。
幻化成舞蹈娃娃的银发人,深入他的心里,触碰到艺术家的一丝心流。
艺术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饱受折磨,解脱不开。银发人探进他的思绪,就像是追随着某种韵律,一点点拨开他的心结。
条分缕析,摇臂翻腕而过。舞姬瞥见了一点绿光。
小小的,幽咽不定。
——这就是艺术家说的“它”吧——
银发人凝神,脚下旋转踩准了节奏。——某种妖邪的东西,把艺术家的生活打乱了——银发人旋身向前飘去,一跃窥见艺术家的心底。
——找出幻象,就有办法修好感官——
可他猝的瞪大了眼睛。
银发人盯着眼前的事物,面露惊恐,起舞的身体赫然僵在了原地。
就在此刻,大约是过度悚然,他身上的红线急剧暴胀了起来。舞姬惊骇地退开,伸手一把掐住了红线:——这么多……怎么涌来这么多血,会把他们吸干的——他想让红线静下来,可自己心神已乱,舞步零落,周围的白色结界也摇摇欲坠。红线不仅没有停下,反而骤然膨胀,像结在空气中的一个个颤抖的器官。
他需要大量血气来支撑
新的红线还在不断涌出,像一支支羽箭插进他的身体。——别、别这样……他们命不该绝,不能这么荒唐地死了——银发人拼命地摁住了红线——他们的生命才刚刚开始,他们之中,有许多小孩子……——
——小孩子。
银发人最在意了。
他心里有一个永远、永远割舍不下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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