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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在风波寺所见的那位宛如逃难饥民的阔老爷,那清虚大师父口中在侧殿礼佛的“杨施主”,想来不正是眼前这位。
——
杨施主昏倒在一碗面馆门前,也不知道会昏多久,余锦年想当看不见也没辙,否则明日开店下板,门口横七竖八地挺着一具尸算怎么回事,于是动员季鸿帮他把杨施主搬进店里。
两人一人一条胳膊地将人拽进来,扔在地板上,季鸿一副嫌弃的模样,从袖中掏出一条白绢开始擦手。这杨施主瞧着挺枯瘦,没想到还是有些分量的,余锦年坐在凳上歇了歇,喊道:“杨施主,杨施主?”
清欢在后院留了个耳朵,此时听见他们二人回来,把一直温在炉上的水倒出两盏来,学着余锦年曾经做过的那样各往里泡了两片姜,紧接着便迎到前堂,将热乎乎的姜茶水端出来。见他们坐在前堂,年哥儿膝头还趴着那只又胖了一圈的猫咪,忙说道:“快暖和暖和,怎么回来得这样晚?季公子,你也喝。”
季鸿点头谢过,先单手将少年身上的披风解了,连着篮子一同递给清欢,这才把一杯热姜茶塞到少年手里。两人此时双手还被红绳系着呢,却也一人一只手配合地默契万分,清欢只见年哥儿接了茶盏,小声跟季公子说了句什么,随即季公子便笑着微微躬身,挨着年哥儿的手去喝他茶盏里的水。
这一举一动她看得好生羡慕,心中不禁也生起一种想找个妥帖的好男人嫁了的冲动,可见过了他们俩这样温柔体贴的人物,再有个别的次的,她竟都觉得看不上眼了。清欢自然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绝不可能有什么好归宿的,也不敢有什么攀高枝儿的念头,只是觉得与其平平庸庸地嫁了人,还不如侍奉在他们二人跟前,好好地报答救命之恩。
更何况,到哪里去找年哥儿这样从不打骂人的好主子?
清欢心中早将自己定位为二位公子的侍女,如此想罢,更是笃定了心思要跟着他们,待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地上躺着的人儿,又吓一跳,诧异道:“这不是杨二爷吗?怎么的睡在这儿?”
“被我吓昏过去了,大概过会儿便能醒了。”余锦年郁闷地说,又问清欢,“这人你认识?”
清欢啐了声,很是瞧不上地道:“青柳街上谁不认识杨二爷,一日里有大半时间是在青柳街上泡着的,反正不是在这个馆子,就是在那个馆子,与他那热衷寻花问柳的父亲一个德行!”她说着倒还奇了一下,纳闷道,“上年介儿的见杨二爷,虽说没多健壮,却还挺结实的,怎么转脸没见竟衰败成这个样儿?若不是还生着这张色欲迷心的老面孔,都要让人认不出来了。”
余锦年忽然想起什么,对清欢道:“快、快,快去捡外头那个金银藤箱,看看里头还有没有什么古怪东西?”
清欢忙不迭跑出去,把那只歪倒在地的藤箱拾了回来,交给他二人看。
余锦年扒拉着箱子里的东西,见只有一把未来得及烧的夹棉絮五彩衣,两支银盏蜡烛,一支火折子,和七七八八的纸钱元宝,也没见有什么能将人吓瘫痪的稀奇恐怖的玩意儿。他从中捏出个没见过的纸器,大概是个圆盘底下黏着个小细竹条的模样,圆盘上有的画着五彩花轮,也有画子鱼卧莲、四季花开等吉祥图案的,圆盘两侧用细线各栓一颗小木珠。
清欢瞧了一眼,疑惑道:“这是纸拨浪鼓,一般家里有早夭的小娃娃才烧这个。”
确实还挺像拨浪鼓的,余锦年问:“杨二爷家里新夭了小娃娃?”
清欢嗤笑道:“哪个不知,杨家最愁的就是无子嗣,也不知是不是上头的杨老爷造了孽,这杨老爷纳了七房姨娘,只生了杨家四位爷儿。虽说大爷和四爷均死得早,可二爷三爷房中都是没断过人的,这些年又娶又休又买又纳,搞得好大动静,如今竟是连一个孙儿孙女都没诞下,早已成了县里的笑话……别说是早夭的小娃娃了,连哪位夫人、姨娘肚子里有过动静,都未曾听说过呢!”
“竟还有这种事。”余锦年转玩着手里的纸拨浪鼓,若有所思。
一旁清欢拿起藤箱里的五彩衣看了看,正说着“大户人家特制的五彩衣就是不一样,竟还有一股子香味”,季鸿眉间微皱,似乎因此而有了些启发,他命清欢道:“拿烛火来。”
“季公子,给。”清欢快手快脚地取来一只烛台。
季鸿拿起张五彩纸,在火苗上撩过几遍,余锦年一听就知有好戏看,便迫不及待地半跪在凳子上等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季鸿手里那张纸片儿,他越凑越近,直被季鸿一个温柔的暴栗弹了脑袋,这才乖乖地离火苗远一点。
那纸上被烤得微微皱缩,竟然显出些图画来,清欢起先也兴致勃勃地跟着看,直到那图画显得差不多,她看清了画的是什么,顿时惊跳起来,捂着眼叫道:“快扔了,快扔了!这纸上被恶鬼僮下了咒!”
季鸿抖了抖纸,一张孩儿脸渐渐浮现出来,只不过也不是一般的孩儿,乃是光秃秃未生毛发的婴儿脸,额大面宽,两轮杏仁形状的大黑瞳乌漆漆的,涂得一点眼白都没有,嘴角还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上扬着,形态夸张,的确有种恶鬼的味道。
他将纸张朝余锦年递去,谁知对方不仅没有丝毫紧张,反而饶有兴趣道:“原来是被这东西吓着了,想来是蹲在路边烧祭的时候,火气舔了纸张,将这图显出来了。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见清欢实在是害怕,季鸿随手便将绘有鬼儿面的五彩纸烧了,他本以为少年会因此害怕而钻进自己怀里来的,一时间还有些失望,清声道:“不必怕,密写术罢了。”
余锦年也老神在在的点头,大有“这样的雕虫小技我会一百种”的胸有成竹之感。
两人你一张我一张地又烤了几张五彩纸,差不多上头都画有类似的鬼儿面,只是有的是一只小鬼,有的则是两只小鬼,各个扒着纸朝他们阴惨兮兮地发笑。清欢虽已听季大公子简单讲过一遍“密写术”,大概知道这是一种用蘸药水写字,干后字迹隐匿无踪,及用火烤水浸便又能显现出来的技巧,但是心理上仍然接受不来那一只只阴诡非常的鬼僮,索性也不看了,心里赞叹着两位公子真是胆大,转而去瞧昏在地上的杨二爷。
余锦年边烤边拿小指头搔了搔季鸿的手背,小声道:“饿不饿,与你做碗夜宵?”
“并不甚饿,入夜了,多食无益。”季鸿清冷道。
“那我给你炖些汤水,明早起来喝。”余锦年又在桌下拿脚碰了碰季鸿的小腿,“你先解开这个绳儿,总拴着还挺难受的。”见季鸿不肯,他愈发地踩梯上架,拿自己的小手指头勾住季鸿的小手指头,还喜滋滋地抱怨道,“你手怎么这么凉,我给你暖暖。”
季鸿也不拒绝,两人的手指头就在桌底下勾缠起来了。余锦年又想起方才在巷子里,两人暧暧昧昧说的什么“无价之宝”那番话,脸上不禁露出些收不住的笑容来,他一双脚丫在桌板下头乐得晃来晃去,还屡屡踢到了旁边的男人,季鸿深深望了他一眼,轻声说:“老实点。”
余锦年笑眯眯地看着他,伸脚蹭蹭季鸿的脚踝,悄声道:“你过来些,跟你说句悄悄话。”
季鸿见他神秘兮兮的,还当真以为是什么正经话,便稍稍凑了过去,余锦年看他这样乖,原本想戏弄他一下的,却临时改了主意,忽地扬起头来,吧唧一口啃在季鸿嘴上,他干不来把舌头伸人嘴里这种事,故而只是嘴唇贴着嘴唇,贴住了就不敢动,还跟老鼠似的啃完了就撤。
此时若要问他是个什么感觉,他大抵会说:跟亲在一块热豆腐上了差不离罢,就软软的,还温温的。
季鸿反倒是怔住了,不过一瞬他就反应过来,伸手将这只羞怯逃跑的小老鼠给揪了回来,眸中积蓄起一腔浓浓笑意,不怀好意地轻声与他说话:“余先生方才说了什么,季某没听清,再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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