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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照含笑摇了摇头。
“陛下御人,擅借厉法以压制人心,而又眼力颇深,顾大人只有退得远些,才能在陛下面前,将自己的心念藏好。”
顾海定点了点头,转而扼腕道:
“不过,我意有不平之处。”
岑照不语,待他详述。
顾海定转过身道:“赵谦尚不至而立年,虽在金衫关和霁山夹道之战上建过功,到底资历过浅。”
岑照搁置麈尾,抬头道:“赵谦此人,至初出军帐后,从无一日弃离军务,无论是兵法,阵法,皆有心得,并非全然借力而上。若说资历过浅,到有失偏颇。”
顾海定一时黯然,应了个“是。”字
岑照续道:不过,他内掌宫城内禁军,外节洛阳城,郭所有中领军军力,无外乎将洛阳城中所有世家大族捏于鼓掌。一令守之,一令杀之。”
顾定海拍股而道:“正是此理!恰如此次,若非岑兄指引,我非在太极殿驳邓为明领职之事。如今想来,前日我若果真在殿上出言,必遭廷尉锁拿,人命,官位,尽皆相赔。”
他说着,面露愤懑,又续道:“岑兄,在我看来,满朝如此战战兢兢,并非良态啊。”
岑照点头,摸索着撑案,欲起身。
张平宣一直在听二人说话,见此忙伸手试图搀扶他,然而手指才将将触碰到岑照的手臂,他便弯腰行礼,“殿下,不必。”
连拒避时的仪态,也窥见修养。
他时常在张平宣面前显露的“谦卑”,一直带着一种令张平宣心碎的痛感,若漆黑的蛇尾鞭凌厉地切开贴肤的禅衣,衣料后渗出血来,而受伤的肉身,却在因极力地隐忍在微微颤抖。
在张平宣的记忆里,陈孝的身上,也一直都带着这样的痛感。
和张铎不同,当年的陈孝在政治之外活得甚是平和,书拣静心的来阅,琴中亦不闻鹤唳之身,多年修炼,甚至修出了一双温柔的手,得以关照时令之中的花木,和词赋之中那些曼妙的言辞。哪怕后来身受重刑,着囚服,戴镣铐,枯坐囹圄之时,他仍然是洛阳城中,最好看的男人。
至善至美之人,不容亵渎。
由于其肉身过于干净,其性情过于平宁,以至于张平宣从来不忍去想象,阖春门外那把砍腰的刀落下之时,他是如何被血污扑面,如何被莞草裹身。
“殿下。”
张平宣远走的神思被女婢的声音牵了回来。
她挽着耳发抬起头来,见岑照已经走到了顾海定的面前,两人同立廊檐下,廊下是烂漫的夏日芙蕖,莲枝出水,亭亭净直。
张平宣重新坐下来,将手叠放在案上,静静地望着岑照。他在与顾定海交谈,说的仍是赵谦出洛阳,邓为明领职中领军的事,虽说每一句都是即时应答,却字字得体,句句通透。
张平宣一面听着他的声音,一面揉了揉眼角,心中温热熨帖。
岑照活了下来,他的性命,他如今言谈的立场,他在洛阳的地位,他参与朝堂的资格,都是她带来的。
嫁娶之间,好像把过去所有的遗憾,愧恨,全部弥补了。
“殿下,药房的下奴来说,公子的药备好了,是现在煎吗?”
张平宣闻话,摆手道:“叫放着,我亲自去看。”
女婢应声传话去了。
张平宣起身,廊下的二人已停了交谈,顾海定正看向他,岑照则拢手垂头,松纹青带静静地垂在肩上。他没有出声去拂逆她的好,似是无意地在顾定海面前遮掩住了她不慎流露的卑微。
“你们论你们的,我去去就来。”
顾海定拱手行礼:“不敢劳殿下相顾。”
张平宣冲他颔了颔首,离时又望了岑照一眼,他仍静静地立在满池芙蕖前,青带遮眼,看不出神情。
顾海定待张平宣行远了,方开口道:“将才我说满朝战战兢兢,没说对。”
岑照抬起头,“何解。”
“岑兄不在满朝之中。”
说完,仍然望着张平宣的背,续道:“有殿下庇护,岑兄无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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