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子小说网

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第十五章 无人奏乐（第1页）

当浑辣的酒精灌入大脑，思绪便如同迷失的帆船，在斑斓的波浪中颠簸不定。灼热的胃囊与酸涩的喉咙令人焦躁烦闷，即便桌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佳肴美馔，但在强烈的不适感面前，也只会使人心生厌恶——永无休止的敬酒、虚伪的假笑、以及无聊的应酬敬语，这种繁琐喧闹的社交方式，常常使参与者枯槁乏味，心神憔悴！

我的名字叫卢德克，是一位阿卡姆小镇的落魄贵族，当我喝得酩酊大醉，意识模糊地躺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时，这世间的一切仿若弃我而去——糟糕的过往，茫然的当下，绝望的未来，即便是风餐露宿的流浪汉，他们也有选择安眠的权利，可我却像一只困于囚笼的金丝雀，虽自恃清高，但也只能任凭那些世家戏耍摆弄，毫无还手之力！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睁开朦胧的双眼，却见一只黑猫正端坐在我的面前，那对幽绿色的瞳孔宛若琥珀一般晶莹剔透，黑彪的身体甚至浓过茫茫夜色。见我醒来，它猛地向后挪动几步，然后对着我龇牙伸爪，目露凶光，背后挺立的毛发宛若一根根尖刺，发出的诡异尖叫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衬着愁云怨雨，映着灯红酒绿，连一只流落街头的怪孽恶畜都敢对我张牙舞爪，我本想起身离开这里，可酸痛肿胀的身躯却让我瘫倒在污水烂泥之中——联想到自己窝囊憋屈的人生，我的内心不仅毫无波澜，嘴角反倒微微挑起，似是得了失心疯般苦笑出声。

醉梦数十年，又何必与一只鲁莽无礼的孽畜较劲呢？我深呼一口气，就这么躺在无人问津的角落，仰视着淅沥落雨的清冷夜幕。待醉意消散少许，待肿痛淡去几分，我才迈着踉跄的脚步走回了家——生活凄迷悲惨，枯燥无趣，这世间的烦忧杂琐，甚至远超地狱！

新世界的夜晚寂静无声，我分不清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一小时？还是一整天？亦或是一辈子？混乱的思绪不仅干扰了我的言语与叙事逻辑，连带着记忆，也一同搅碎成渣滓，冷风一吹，便再也寻不到踪迹。这是第几次夜不归宿了——好吧，其实我想说的是，没有人在意我，即便我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但他们对我不闻不问，要不然我也不会睡在清冷的街头，不是吗？

在旁人看来，我是一位光鲜亮丽的贵族，但只有我自己清楚，我的人生糟糕透顶！尤其是当我敲了许多次门，过了许久，满脸红润的妻子才惊慌仓促地扶我进屋——她的衣冠不整，发丝残乱，屋内更是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劣质烟草气味。

我横躺在沙发上，头痛欲裂的肿胀感折磨得我夜不能眠。似乎是认为我的神志不清，一阵阵欲迎还拒的娇喘声从卧室传来。那种背德荒淫的快感，那种奢靡纵欲的刺激，使得他们的行为愈发张狂！我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我却对此毫不在意，只是轻笑出声，喉咙中尽是酸涩之物。

醉梦数十年，又何必与一位水性杨花的浪妇较劲呢？所谓夫妻，也不过是一个名存实亡的关系而已。血缘使我封禁在名为“家族”的牢笼之中，即便我有所爱之人，但她并不能给家族带来任何利益——家族之间的婚姻，不过是世家权衡利弊的工具罢了！

第二日晌午，待酒意彻底散去，待意识彻底清醒，当我用手扶着沙发从冰冷的地板起身时，却发现屋内的环境混乱脏污，阁楼上还时不时传来瓷碗破碎的嘈杂之音。很显然，我的儿子，那位永不消停的混账又给我惹来了不少腌脏的家务活！

伴随着孩童嬉耍的喊叫声，我拿起扫帚和白毛巾一遍又一遍清理着墙壁与地板上的斑斓涂鸦。尖锐的瓷片划出几滴红珠，可我并未因此叫苦，麻木无趣的生活早已让我忘却了悲痛。当我将废料丢入垃圾桶，将缤纷的毛巾拧干洗净，抬头望去，却见清洁的地板上又出现了一连串五彩的脚印，混乱无序，伤目刺眼！

气愤？发火？亦或是歇斯底里的怒骂？不，贵族的礼仪从未教过我这些，它们只属于那帮迂腐愚民。每时每刻，我都要保持着贵族的谦卑和煦，哪怕生活一团乱麻，哪怕心情糟糕透顶，但为了家族的颜面，我不得不隐忍退让。

醉梦数十年，又何必与一位天性顽劣的恶童较劲呢？更何况，他的面容与我截然不同，却与门口的驭车夫有七分相似之处！我们虽有父子之名，却毫无血缘关系，但那又如何呢？只要承担了家族的名义，他就是另一只可怜虫，我的现在，便是他的未来。

正当我一遍又一遍擦拭着眼前的污垢碎尘，一阵紧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八成又是哪个家族的请帖，或是一场枯燥的舞会，亦或是一场糟心的酒宴。看似豪华的装饰不过徒有其表，看似优雅的谈吐不过虚有其名，所谓的绅士公主，也不过是一群精心包装的奸夫浪妇，与那群纵情奢欲的贱民并无不同！

每每看到那些矫揉造作的仪态，每每嗅到那股刺鼻难闻的香水，我的内心难免生出几分厌薄。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又是一晚淫靡交欢，昨天的狼藉，今天的礼仪，明天照样不会缺席——可那又怎样呢？身为一位落魄贵族的子嗣，我没有拒绝的权利！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哀叹一声，随后便走下了阁楼，准备迎接独属于我的悲痛。可当我打开门，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身影，摆放在我脚边的，只有一个装饰精美的黑匣子。上面既没有标注寄送人的姓名，也没有标注寄送人的地址，将其拆开，里面甚至没有一张请帖或者邀请函，有的，只是一个顶部刻有几道深痕的古旧八音盒！

在阿卡姆小镇，八音盒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只要装饰精致，雕纹繁美，便代表着他们的身份尊贵，地位显赫。贵族们常常为了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互相攀比，甚至会花大价钱聘请有名的乐匠为自己定制八音盒。他们很少，甚至从来不会扭动上面的链条，在这些贵族看来，镶嵌在八音盒上的金钻玛瑙，远比动听的音符重要！

起初，我还以为这个八音盒是那位淫妇定制的，可当我看见简朴的装饰以及平淡无奇的雕刻花纹，这种风格明显与她豪奢的性子截然不同。尤其是底部那朵黯淡的彼岸花，它不属于任何一个世家，至少在我的认知中，居住在阿卡姆小镇的乡绅贵族从来不会将这朵不详之花视作一种象征！

不知姓名，不知地址，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这个神秘复古的八音盒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我的手中。我试图从它的身上找到些许蛛丝马迹，可不管是平平无奇的雕饰，还是那朵诡谲异常的彼岸花，它们都不能提供给我任何思路。而目前剩下的线索，也是唯一一处尚未检查的地方，便是那根未曾扭动的链条！

实际上，我对这个八音盒播放的音乐并没有多少期待，除了华尔兹家族，居住在阿卡姆小镇的世家大多是一群乐痴，对于艺术的见解，甚至远远不如一位在【暗夜呢喃】酒馆跳舞的陪酒女郎。再加上它的外观过于简陋，就好像那些随处可见的地摊货，廉价且毫无价值！

然而，直到它的链齿开始转动，音符飘浮盘旋，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平庸与肤浅！只听得一首空灵婉转的曲目自内而生，呆滞清冷的脑海，将这首曲子的每一个音节都衬托得无比清晰！我痴痴地站在原地，侧听着这首宛若天籁般的歌曲，脑海中的任何杂念，也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曾听过云起雪飞的笛音，也曾听过响遏行云的交响曲，我本以为这些音乐家的呕心之作已是人类所难以企及的高峰，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竟如此卑劣短浅！尽管这个八音盒的外观极其陈旧，尽管这些音节不过是金属间最简单不过的碰撞，但就是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八音盒，恰恰说明了那些众人吹捧的音乐大师，他们所创造出来的歌曲是多么的平庸无趣！

请原谅我单薄寡闻的学识，我无法用任何赞美之词去形容这首曲目，它将这世间的一切佳作贬为尘品，唯独这一曲歌调，独占云霄之巅！我痴迷地欣赏着这个八音盒所奏响的音律，只是令人惋惜的是，这种脱凡于世间的迷恋之情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这个八音盒实在过于老旧，链齿的松动让其不再持久，它所演奏的曲目，只是刚刚响起便已接近尾声——这是它存于这世间唯一的缺点！

关于这个神秘的八音盒，是谁的赠予，从哪里赠予，出于何种目的赠予，这些都不重要！我只知道，如此圣洁高雅的物品不应落入俗人之手，更不应在凡人的怀里蒙尘。自那以后，我的人生不再苦痛，不管身在何处，每当我入眠之前，我便会扭动它的链条，倾心聆听这首远超尘世的歌调！

一日，深夜已至，我将一沓未开封的请帖和空荡荡的酒瓶丢入肮脏的下水道，并将这个崇高的八音盒放在浴缸旁边。而我则醉醺醺地躺进泛着泡沫的热水内，飘散不去的热气，配上那曲宛若天籁的歌调，这种惬意与安宁令我终生难忘！

神秘的音符在我的耳旁回响，我将脑袋深埋进水中，闭上双眼，然后静静地幻想着这个世界本应存在的风景。随着歌曲的循序渐进，原本一片漆黑的视线此刻也变得五彩缤纷。我仿佛置身于一片宏伟壮丽的旧日都城之中，天边时不时传来诡秘的异象，我仿佛看到了音符在空中飞舞，手指触碰到了隐藏于其中的玄妙与奥秘！

自然而然地，歌调顺着我的臂膀，牵着我的手，一步又一步将我带入远方那座矗立于都城正中央的宫殿之内。待我推开门后，一种特殊的雾气扑面而来，我用鼻腔将其吸入体内，霎那间，我的五官仿佛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

这是一种无可名状的，难以用词汇形容的怪诞状态，正如我无法用言语去形容这位都城的主人！祂与我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可我却无法闻到祂的面容，无法看到祂的声音，无法听到祂的气味！我只知道祂就在我的面前，就好似那位深居于人类梦境之中的诡眠人，祂就在这里，或是一缕残魂，或是一缕杂念，我们感知不到祂的存在，但祂从未消失过......

待我再次睁开眼，我正躺在一张惨白色的病床上，我听到那位娼妇好像在哭泣，站在她身旁的驭车夫则暗暗窃喜。对此，我并未感到半分心痛，反倒是面目狰狞地艰难起身，惊得周围的医生瞠目结舌——他们都惊呼我的苏醒宛若奇迹，但我却愤怒不已，此时的我迫切地需要那个八音盒，就如同久旱之后的干土渴求甘露一般急切。

我厌恶这群聒噪的医生，正是因为他们，我才没有在那个极乐世界中逗留太久！我更厌恶那位虚伪做作的荡妇，如果不是她将我送到医院，我和那个八音盒就不会分开，它的音符依旧能够指引我再次进入那个唯美的“新世界”，而不是在这个该死的“旧世界”里苟且偷生！

每每想到我与这位丑陋且放浪淫乱的愚妇结为夫妻，我便感觉自己的身心遭到了玷污，我再也不想看到她，哪怕只是听到她的声音，我也会感到极度的生理不适！

我拽掉插在身上的针管，不顾任何人的阻挠，独自奔行在回家的路上。在腌臜腥臭的街道中，那只双眼幽绿的黑猫再一次拦住了我的去路。这一次，我并没有选择忽视，而是恶狠狠地朝它的腹部猛踹了一脚，若不是它及时爬上墙头，此时的它，恐怕早就被我踩成了一滩烂泥！

当我回到家中，心中的愤懑本就没有消散，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是令我火冒三丈——只见那位泼妇的孩子竟将我心爱的八音盒当作玩具一样耍弄，举手投足之间，皆透露着野蛮人的呆蠢与痴愚。我愤怒地将其拖出家门，任凭他在屋外哭喊嘶叫，也没有生出半分同情哀怜之心。

我将这个神圣的八音盒轻轻地捧在手中，尽管我的动作轻微柔和，但那个八音盒的链齿再也无法转动——我并没有听到那首天籁之音，取而代之的，则是窗外呼啸的狂风以及时有时无的咀嚼声，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我甚至还听到了墙内有人正在呼喊着我的名字！

这些聒噪的靡靡之音令我心如焦炉，即便我捂上了耳朵，那些杂音却并未因此削减半分，它们仿佛深深地植根于我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散之不绝！自那一刻，我才明白这个八音盒对我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它必须再次奏响音符，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所付出的任何代价皆一概不论！只有我自己清楚，唯有它那圣洁的歌调，方能驱散这些污秽之音，候吾入眠，唯有此物......

很快，我便找到了阿卡姆小镇最有名的维修匠，他曾修复过许多结构复杂的机器与玩具，对他而言，修复八音盒损坏的链齿简直易如反掌！不单单是我这么想，连他也这么觉得。可结果呢？即便链齿已经修复，即便齿轮已经扭动，但那首宛若天籁般的歌调却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更为尖锐刺耳的噪音！

不对！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结果！这些宛若老鼠般凄厉的音符根本不可能从这个圣洁的八音盒中飘出，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只能是这位徒有虚名的维修匠！我拽着这位老人的衣领质问着他，可他却说自己早已将其恢复如初，这种不入流的噪杂之音才是它本应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