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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远山含黛,近水泛涟漪。辰时末,客船终于在江浦县靠岸了。
当脚踩在甲板上时,苏屿才觉得自己回到了现实里。
她吐了一路,浑身被冷汗浸透。此刻一张小脸煞白,鬓角的头发濡湿,紧贴在侧颊上,黏腻难堪。
细雨微朦,有春风一过,却是微带冷意,刺入肌骨。
忙有一双手伸过来,将一件及脚踝的白底三叶兰花苏绣连帽斗篷轻轻搭在她肩上。
“姑娘别看这阳春三月了,却还是乍暖还寒呢,若着了病气,最是难将养。”
纯白色的外圈兔毛领拥着她的脖子,被温暖包裹着的苏屿微提了唇角颔首,伸出葱削般如脂如玉的手指依势拢了拢紧,礼貌道谢中却带了点疏离。
“多谢您了,余嬷嬷。”
余嬷嬷却是有些怅然,她心疼地看着旁边那长得像谪仙的苏家姑娘。
容姿清丽若莲荷,气质脱俗似雪梅,此刻受了风,又多了几分娇弱的我见犹怜。
一路不见她笑颜,也是,这般曾被捧在心尖尖上的京城贵女,此后就要在这穷乡僻壤讨生活了,任谁能笑得出来?
苏屿和余嬷嬷在码头等着随护的镖师租车,码头上还站着不少人向着客船张望着,他们在等待着自己的亲朋挚友。
而远处行驶的主航道上有一货船逆流而上,水手们都在密切地盯着,生怕和岸边停泊的船只发生碰撞,生出点不测来。
船只往来,卸货装货,头纤吆喝着纤夫们收纤,橹工摇橹迅速前行,细雨如丝,却丝毫抵挡不了码头众人的繁忙。
不少租车行里几乎都是毛驴车,牛车少许,没有马车。
而那牛驴车,也是露天的,不必说没有前门帘盖后勾栏门和垂帘了,就连那车厢也没有,只是个单架子。
有两个身着灰色粗布短褐灰裤的车行壮年汉子将苏屿的行李搬上了牛车,几个樟木箱子和紫檀木官皮箱不过垒了两层,他们用绳子帮忙勒紧了些以免被颠簸落车。
苏屿却是看着那又简陋又脏垢的架子板车,蹙眉咬唇,仿佛被石头压中心口般窒息难忍,眉目中也带了点艰涩难言。
她将手帕垫上,终是被那余嬷嬷扶着咬牙坐了上去。
整个小县城都是灰蒙蒙的,也如她的心境。从东京到江浦,坐车乘船一路辗转,三天三夜。可等待她的,不知是怎样一个将来。
苏屿一直用帕子垫在手心下,紧抓着车上那长而直的车把手以防掉下车,她睫毛轻颤,打量着路景,心下的压抑却是从离开东京的那一刻就从未落下过。
这里和她,格格不入。
她从未做过这般寒酸的车,牛车颠簸,混杂着鱼腥汗酵的难闻气息,粗糙不平的板车表面覆着陈年污垢。
也从未来过这般的斜街斜巷,侵街的斗米小民和小贩比比皆是,违章建筑层出不穷,夹杂着叫卖声,又乱又嘈杂。
而一想到接下来要在一个陌生的小镇度过一段暗无天日的生活,她就茫然无措地无能为力地闭上了酸涩的双眼。
这还是县城,目的地在却是在镇上,怕是比这儿还要再简陋落后些。
苏屿眼圈泛红,看着交错变换的街道小巷微微出神。御史大夫弹劾父亲的文章有讥讽朝廷之意,审判历时三个月,最终父亲供认不讳,被判抄家流放。
抄家不过半日,苏家一瞬间倾颓,而她不必充公为奴为婢能保留个良籍,已经是官家大赦了。
牛车不疾不徐的走着,她叹口气,都已经落魄成这样了,还有资格嫌东嫌西吗?
尤其是在知道了投奔之人是昔年父亲曾悔婚的齐家后,苏屿在难以接受中还多了几分难堪。
从县城至乡镇,花费了一个时辰多,直至从宽阔的街道拐进巷子里,视线一下子变得狭隘起来。
这边的数条小巷有长有短,有直有曲,而雇佣的这位车把式像个真认路的,一声不吭地赶着牛车往悠长的巷里进。
两边的灰白墙面斑驳,几乎将这条青石板路过道压成了一线天,堪堪只够过个牛车,又压抑又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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