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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基望着自己这位叔父,百感交集。从确认了汉王是幕后主使开始,他便怀着滔天的恨意,无数次在脑海里想象该如何杀死这个奸贼。如今大仇即将得报,可他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反而被一种极复杂的情绪所笼罩。
汉王说完这些,像卸下了一副重担。他侧过身子,瞥了眼瑟瑟发抖的朱瞻坦,走到朱瞻域面前,亲切地抚了抚他的背部:“瞻域,你的心情,为父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我这二十几年来,就是这么过来的。我原来一直压制着你,就是怕一句话说错,让你跟我一样受煎熬。看来我错了,早该放你争上一争,也许今日局面未必如此。”
朱瞻域肩膀一震,似乎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慈爱。
“虽然已经迟了,但本王还是得说。你,才是我心目中最合适的世子人选。请你原谅为父出于私心,没能早点告诉你。”
一声低沉的呜咽,从浑身颤抖的朱瞻域口中传出。他抱住汉王的大腿,号啕大哭起来。汉王慈祥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好了好了,别哭了,咱们父子同死,也算是一桩团圆。”
“不!我们还有机会!”
朱瞻域突然抬起头来,一抹泪水,一下子把汉王的随身短匕从腰间抽出来。趁汉王一怔的空当,他冲到吴定缘旁边,揪着头发将他拖至高台边缘,匕首在咽喉上一横:
“太子,你若不放我父子离开,今日他就要死在你面前!”
朱瞻域的这个举动,让台下“轰”地议论开来。汉王皱着眉头道:“你这又是何苦……一个捕快而已,又能威胁得了谁?”朱瞻域紧抓匕首,咬住嘴唇:“不搏上一搏,怎么知道!”
台下的众人先是一惊,旋即都放下心来。用谁胁迫不好,选了这么一个小人物,跟一位犯了谋篡大罪的藩王相比,孰轻孰重,显而易见。看来汉王一党真是穷途末路了。
可大臣和军将们慢慢发现,气氛不太对。太子一直没有吭声,就连那个慷慨激昂的于谦,也突然哑火了,原地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吕震见机最快,凑上前来劝道:“太子殿下,还请尽快下令进剿!臣愿亲冒矢石,为主分忧!”太子冷冷看了他一眼,从喉咙里扔出一句:“滚开!”吕震像是猛然撞到一根石柱,脸色急遽变化,先是涨红,又变铁青,与惨白交替闪现。
斥退了吕震,朱瞻基斜过头,看了眼身旁的苏荆溪,淡淡道:“苏大夫,你把头簪拔下来了?”苏荆溪“嗯”了一声,仍旧搀着他的手臂。
“万一我不管他死活,狠下心来进攻。你是不是打算用这簪子顶到我脖子上,胁迫朝廷退兵?”
“嗯。”
朱瞻基有点生气,他索性一抬下巴,亮出脖颈:“那你抓紧时间,本王随时会后悔。”
苏荆溪握着头簪还没有动,于谦却跑到太子面前。他二话不说,一撩袍子跪倒在地:“殿下,臣请罪。”
“你又怎么了?”
“臣见小我而忘大局,顾私谊而忘公义。本该赴社稷之危,舍己讨贼,却妄生错念……”
“别说废话!”
于谦涨红了脸,极其艰难地开口道:“臣恳请殿下,保下吴定缘一命。若于国事有所妨碍,臣愿一力承担罪责!”说完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小香炉,轻轻搁在地上。
朱瞻基看看于谦,又看看苏荆溪,气恼得笑起来:“你们两个王八蛋,把我当什么了?我是堂堂大明太子,马上就是皇帝了。这时候放篡位的逆贼离开,天下人会怎么想?”
于谦满脸羞惭,知道事不可为。苏荆溪正要有所动作,朱瞻基俯身捡起那残破的香炉,轻轻叹了一声:“你们当我是太子,我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区区捕快而废了国家大事;可那家伙从来没真把我当是太子,我听得出来,哪次叫殿下他都不是心甘情愿的。”
“殿下……”
“他只把我当朋友,那我也只能以朋友的身份来回应了。”
朱瞻基甩开苏荆溪,踉踉跄跄地朝前走去。他这一路上,肩上箭伤反复发作,再加上最后一段进城的路程赶得极为匆忙,到现在已是强撑而已,感觉随时会倒地。可是此时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拒绝的威严,令其他人都不敢靠近。
朱瞻基径直走到高台底下,抬起头来:
“叔父,瞻域,你们把吴定缘放了。本王答应今日放你们出城。咱们朱家自己的账,回头再算。”
他说得平淡,可因为周围太过安静,反显得格外洪亮,在司天台周围久久回荡着。
这一句话掀起了轩然大波。包括杨士奇和张泉在内,无不大急。折腾了这么久,眼看可以彻底铲除奸贼,怎么能放虎归山呢?可太子丝毫不为所动,挺直了身躯,等待着回应。
就连汉王自己都不敢相信,太子居然为了这么个小人物,愿意放自己离开?他把疑惑的眼神投向朱瞻域,后者把短匕稍稍放松了一些:“儿臣说过了,这家伙绝非一般人。”
朱瞻域试图看穿对方,但吴定缘一直面无表情,就连听到太子为了他而放弃追杀汉王,都殊无喜色。但朱瞻域恍惚看到他的嘴唇嚅动了一下,似乎滑出三个字:“大萝卜……”
“大萝卜?”
朱瞻域不是南京人,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听起来不是好词。以他的经验,似乎只有自家几个兄弟年幼时一起玩耍,才会如此嘲笑对方。
这时汉王已经喊道:“你敢对着洪武爷的神主牌位和你父亲的棺材起誓吗?”
朱瞻基毫不迟疑,把那小香炉搁在身前,一手抚膺,一手高抬:“我朱瞻基对天、对祖宗和先皇发誓,今日放汉王一众离开,敕归乐安州就藩,如有违背,天打雷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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