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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想提:“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事的话我就回屋收拾行李了。”我起身想要离开,继父却忽然开口,止住了我的脚步:“依依当初抛下你出国,嫁的是一个六十岁的男人。因为那个男人替她还了一笔债,当年的五百万,是一笔很大的数字,她无论如何都还不起。”“五百万?”我愣住了:“我妈怎么会欠五百万?”继父叹了口气:“是你父亲做生意欠的债,他出车祸之后,所有的担子都落到了依依一个人身上。逼债的人闹到她的单位,让她丢了工作,还威胁说再不还钱就绑架你,她也是没有办法。”我被突如其来的真相砸晕了,扶着旁边的柜子才站稳,喉咙里像堵着什么东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不知道,几年前我在那个老男人的葬礼上见到依依,她看起来有多么可怜,比现在还要瘦得多,那个老男人对她并不好。”“后来我追求她,她才和我结婚,但我们一直没有要孩子。她说她已经有孩子了,是很善良的孩子,她不想再要别的孩子了。”我已经听不清继父在说什么了,脑子里都是母亲那天离开时的背影。那天她穿得很漂亮,还戴了一副墨镜,只露出小巧精致的下巴,还有艳红的唇。纤纤玉指搭在行李箱上,看起来像是对新生活无限向往的样子。我哪里知道,她即将面对的,其实是死水一样、再不会掀起任何波澜的人生。“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告诉我?”我攥紧了手指,指甲几乎陷进手心里:“我不怕逼债的人,我会保护她,长大了之后我就可以挣钱还债……”我说不下去了,心里也知道不可能。逼债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有太多的脏手段可以对付一对孤儿寡母。我只怪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那天母亲也是不想走的。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分明瞥见她墨镜下面的眼睛是红肿的。记忆却自动忽略了这一处不合理的地方,铁了心地认为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狠心的母亲。继父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自己待一会儿吧。不要让依依发现你已经知道了真相,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可怜她。”我靠着柜子往下滑,直到坐在地上。一个人从外面走进来,蹲在我面前,把我的脑袋按进他的怀里。段尧说:“想哭的时候不用忍着。”他总是让我想哭的时候就哭,怕我憋在心里,反倒伤了身体。我握住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和他十指相扣,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段尧,你也听见了吧,我妈妈没有抛弃过我。原来真的有人一直在默默爱我。”我只恨我那时候太小,没能保护好母亲,让她受了这么多苦。段尧又用那种眼神看我了,怜惜的,带着疼。他捧着我的脸,吻我的泪水,郑重地告诉我:“除了你母亲,还有我。”“点点,我也是,永远不会抛弃你,永远爱你。”晚饭的时候,我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和段尧一起坐在桌子上。母亲看见我出来,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正巧佣人上菜,居然又端了一碟红烧肉上来,母亲满脸紧张,连忙让把那道菜撤下去。我夹了一块肉:“不用啊,为什么要撤下去,我很喜欢吃。中午没什么胃口,现在已经好了,要多吃一点补回来。”母亲愣住,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吃饭,重逢那么久,她终于卸下焦虑的情绪,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她嘴上不住说着“好”,背地里悄悄抹着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我眼睛也有点酸涩。段尧在桌子下握住我的手,给了我一点鼓励。我也回握住他。继父四处看了看,像是在找什么,然后说:“淼淼呢?还在房间睡觉吗?”我有些诧异:“他下午没走吗?”“他一直把自己锁在客房里,到现在也没露面,这孩子在跟谁闹别扭?点点,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母亲也担心地问:“对呀,点点,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我只能硬着头皮说:“没有啊,我去看看。”刚要起身,段尧就拉着我的手,让我重新坐下,不容拒绝地说:“我去叫他。”话音刚落,贺淼淼就下来了,眼皮有些红肿。我特意看了看他白净的脸,上面还有几个清晰的指印,我陷入了深深的怀疑,难道我现在力气变得这么大了,明明没有多用力,怎么指印一下午都没消?继父看到贺淼淼,明显有些惊讶:“淼淼,你怎么了?眼睛怎么这么红?”“没事,刚才滴了眼药水。”贺淼淼入座的时候,特意用那半张带着指印的脸对着我,好像在时刻提醒着我的恶行。虽然他全程没看我一眼,我还是如坐针毡。但吸取了中午的教训,我知道人不能为了一点良心,就把自己饿死了。我尽量忽略旁边的贺淼淼,以三倍速吃饭。段尧低声在我耳边说:“吃完饭带你去坐船。”明明段尧说话声音不大,贺淼淼还是听到了,忽然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段尧一眼。段尧平静地回视他。我坐在他俩中间,一口饭差点没咽下去,连忙喝了口水。贺淼淼很快收回视线,对继父说:“叔叔,我待会儿想要哥哥带我去坐船。”继父没有答应他:“这要问你哥哥,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空。”贺淼淼怎么还要跟我出去?我打他耳光,他不是很生气吗?我还以为他一定会跟我绝交的。我握着段尧的手,放到桌面上,顶着巨大的压力说:“我和段尧待会儿要出去二人世界,不想带小孩。淼淼让管家叔叔陪你去吧。”“我不去了!”贺淼淼一口菜没吃,就放下筷子上楼了,走路的时候把木楼梯踩得吱呀作响。继父和母亲看着贺淼淼的背影,面面相觑,但比起贺淼淼,母亲还有更想问的事:“点点,你和男朋友待会儿要出门吗?”我原本没想出门,想在家陪一会儿母亲,刚才那些话只是打发贺淼淼的借口。但话已经说出口了,也不好出尔反尔,只能承认:“和段尧去坐船。”母亲和佣人吩咐了一句,让她去取东西。然后告诉我:“点点,要不要顺便去逛街买点东西?妈妈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自己去看一看,喜欢什么就买,妈妈给钱。”她把佣人取过来的一张卡递过来,我当然是百般拒绝,但我一说不要,母亲眼睛就红了。继父也急了:“点点快拿着吧,妈妈给的,怎么能不要呢?”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了半天,我头都大了,只能收下,心里想着不花就行了。最后在他们的目送下,段尧开车带着我一起出门。今晚月色很好,段尧牵着我的手下车,带我走过异国他乡的街道,还有一座座桥。斑斓的光影浮在水面上,像是大块大块的油彩。坐上船之后,我和段尧并排躺在一起,看着天鹅绒一样的夜空,内心前所未有的静谧。“你父母已经把我当成你的男朋友了。”段尧忽然说。“毕竟都被他们撞见那种事了,总不能说我们是炮友吧,那样显得我多不靠谱。”我说:“不过你介意的话,我可以去跟他们解释。”段尧道:“可以假戏真做吗?”我愣了一下,脸上温度渐渐升高,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这个,当初上床的时候,你没说要负责啊。要不我们还是……”他打断我:“不想谈恋爱?”我没说话,算是默认。段尧忽然坐起来,用手撑在我身侧,俯身看我:“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谈恋爱,除了不想受伤,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点点,你没办法调节你身边那些复杂的关系,总是被他们推着走。”我心里猛地一紧。正要细问,段尧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动作一顿,似乎并不想接。但他最后还是从我身上起来,接通了电话。他刻意背着我,为了不让我猜到电话内容,甚至只回应寥寥几个字,拼凑不出完整的意思。但因为坐在船上,两个人离得很近,我还是隐约能听到电话那端的声音。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我浑身僵硬地坐在那里,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段尧挂断电话之后,就过来重新搂住我的腰,船轻轻晃了晃,他收紧了手臂,把我扣进他的怀里。对于刚才的电话,却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最后还是我忍不住,推开他问:“刚才你在跟林蔚然打电话?”段尧没有否认。林蔚然在这种时候联系段尧,很难不让我联想到一些事情,难道当初把母亲的病情透露给段尧的人就是林蔚然?刚想询问,又觉得这个想法太莫名其妙了。先不说林蔚然根本不可能知道母亲的情况,就凭林蔚然现在对我的态度,怎么可能再关心我家里的事?更不必费劲周折隐瞒自己的身份,派段尧来做这个好人。虽然我曾经很喜欢林蔚然,但也不得不承认,林蔚然对不在乎的人是很薄情的。“你想问林蔚然打电话说了什么?”段尧问。“他给你打电话,我有什么好问的,这是你们俩的事。”我看着粼粼水波,无奈地笑了一下。段尧侧过脸看我,高耸的眉骨被灯光晕染,眼下却落着深邃的阴影。“点点,在笑什么?”我坦白地说:“我刚才想到了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觉得自己有点傻。”段尧继续问:“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一个幼稚、脾气坏的少爷,却像雷锋一样做好事不留名,你觉得可能吗?”段尧没有说话。我随便猜着:“之前我问过把我妈的事情告诉你的人是谁,但你说那个人不愿意透露身份。我大胆推测一下,不会是秦时温吧?我想来想去,也就他有可能会做这种事。”段尧眼底阴影更浓,语气冷冽:“你觉得秦时温很好?”“你不知道他那个人,想对人好的时候,真能把人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很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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