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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而等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却已经为时太晚来不及回头了。时灼鲜少有回想这些的时候。有关前线战场的不好回忆,似乎已经连同队友消逝的生命,一起留在了没有星空的那天晚上。他们在很早以前就有过约定,无论队伍中走到最后的人会是谁,都要带着大家努力生活的共同心愿,都要不记过往不被牵绊地勇敢向前看。但是这两天受薇薇安的影响,他似乎频频陷入这些往事中。而那些被他努力压下又溢出,反复在心中沉浮的负面情绪,终于在薇薇安的事情结束以后,混杂在话题与酒精中催化出来。咽下喉咙的酒液慢慢加倍放大了,他压抑在心底已久的宣泄与倾诉欲,时灼从灯下抬起眼眸直直盯着他看。“……”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罗温打断了他的情绪酝酿,从餐桌前起身语速飞快地道:“听故事还是下次吧,我还有重要事情没做。”话音未落,对方就脚步仓促地离开了。留下时灼坐在桌边没动,盯着他的背影变小消失,半晌轻轻对着空气哦了一声。但不管怎么来说,老一辈的话总是不无道理的。时灼从前在战区就听别人说,不要带着心愁去喝酒。无论酒量多么好的人,在负面情绪的搅拌下也会喝醉。时灼很快就醉倒在了酒精里,他的思绪开始变得天马行空。一会儿想皇太子果真不是慈善家,不做没有任何回报的事。即便是时隔数年他漂泊在边境城,对方也能够定位精准地找上他,变相向他索取当年他做出的承诺,让他明白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一会儿想莫森的染发剂当真质量差,他能从皇太子那里拿到易容装置,却拿不到质量更好的染发剂。听闻西瑞尔过阵子要来罗那城,对方那张脸下藏的该不会是西瑞尔吧。最后想到的是老队友卡尔鲜活的脸,以及对方最后沾染鲜血的金属铭牌。他下意识地就松开酒杯往怀中摸去,指尖却在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捞了个空。时灼面上不由得怔了怔,依稀记得铭牌似乎藏在作战服里,而作战服在他入狱后就被扒了下来。恰巧此时身后有脚步声走近,他摸铭牌的那只手还停在怀中没动,条件反射般地追着声音回过头去,视线有些摇晃眩晕地落在来人脸上,“卡尔……”男人脚下步子猛地顿住,面无表情地转身瞥向罗温,“这就是你说的他找我?”莫森唇边勾起冷笑弧度来,“他要找的人好像不是我。”“……”好心办了坏事的罗温干笑一声,顶着莫森如有实质的目光仓皇撤退。餐厅里剩下他们两人在,莫森走到时灼面前坐下来,半晌声线硬梆梆地开口道:“什么卡尔?这里没有你要找的卡尔。”时灼视线涣散地盯着他看,听出他的声音后慢吞吞点头,“上校。”“原来还没有醉到认不出我。”莫森语气轻飘飘地接话,末了又似想起什么来般,微拧着眉头不放心地问,“卡尔,”他拿过时灼的酒杯放回桌上,放慢语速一字一顿问,“我是说你的那位老队友,他在战区是什么军衔?”“军衔?”时灼口齿不清地咀嚼字眼,“没有。”“没有?”莫森面色稍霁。“我们这样的人没有。”时灼用力朝他摇头,“注定要死的人,又怎么会有?”莫森伸手扶住他晃动不稳的身体,“什么叫注定要死?”时灼头重脚轻地将额头抵上他肩膀,一双眼睛微微阖起来许久没有接话。最后是莫森自己记了起来,“你上次说的清扫任务是什么?”“清扫任务?”时灼从他肩前慢慢仰起脸来,灯光刺目他仍是双眸紧闭,醉酒后的脸庞如同冬日里,漫山遍野覆盖的茫茫白雪,在光线里看起来漂亮而空茫,“清扫我们的任务。”莫森看着他没有动,面上神情甚至没有明显变化,心中却好似被细针刺了一下。让人顿觉不适,却又难以忽视。“上校,我考上帝国军校的那年,被分去最差院系的时候没有后悔。两年后没来得及读完军校,被流放到前线战区的时候没有后悔。”他在明亮的灯光里缓缓皱眉,“我不是喜欢后悔的人。但是,我一直都很后悔。”“后悔在那次任务开始前,没有察觉到不对拦下他们。”“军部每次发出的指令,我们都认真执行完成了。但只有那一天,我想做个逃兵。”“上校,”他的脸上没有痛苦,却也没有任何笑意,只借着醉意将内心喃喃剖出,“我如果做个逃兵就好了。”他说完这句话,就似不胜酒力一般,重新将脸低垂了下去。耳旁静到只剩时灼绵长的呼吸声,很长时间内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久到莫森以为他已经醉酒睡着,却突然听时灼的声音含糊响起:“上校,你有后悔的事吗?”莫森沉默了一秒,没有出声接话。倒是时灼自己先想了起来,思绪沉沦间语调不稳地开口:“抱歉上校,我醉得脑子不太清醒,忘了已经问过你一次。”“我好像说了太多话。”他扶着桌面摇摇晃晃地起身,“今晚说的这些话,睡一觉起来就能忘。”勉强靠餐桌稳住了身体,时灼垂眼视线空茫地望他,“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睡了。”对上他那双情绪覆没的眼眸,男人冷不丁地放缓语速开口:“那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后悔。”对方说。“上一次你让我安慰你,今天晚上却没有。”“也许你不需要,但是我现在,比那天晚上更加想抱你。”“所以现在开始,我会从一数到三,如果你没有拒绝,我就当你接受了。”莫森抓住他的手腕开始数,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已经喝醉了,时灼并没有听到三以前的数字。下一秒,握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微微用力,时灼被他强行拽入温暖的怀抱里。男人有力的双臂环住他背脊,下巴不容拒绝地压上他的发顶,将他紧紧包裹在熟悉的气息里。“另外,”莫森低沉的嗓音从头顶淡淡落下,“关于后悔的事情,”他的话音略微一顿,“之前没有,现在有了。”作者有话说:明天不更~反悔尤里斯最后一次在军校见到时灼,是他去执行任务前的那个冬日雪夜。按照历代帝国皇室奉行的教育政策与规定,皇室继承人不能在享有地位与权力的同时,永远躲在帝国士兵用血肉筑起的高大围墙内。所以尤里斯还未从军校毕业的时候,就偶尔会从老师那里接到各种任务。甚至于从帝国军校毕业以后,帝国与联邦打得交火激烈的那几年,他也与西瑞尔在前线战区里待过。那段时间里联邦受帝国明显压制,在战力与军备资源上都损失惨重。离开的前一晚雪下得很大,尤里斯取消了时灼的日常训练,让他待在宿舍里休息与放松。但时灼还是冒雪来找他了,从西瑞尔那里听闻他有事要外出,时灼赶过来将借走的书还给他。后勤系与作战系的宿舍区相隔甚远,校车因为大雪的缘故入夜后停止运行,窗外漫天飞雪寒风刺骨,室内温暖如春舒适惬意,学生们纷纷躺在宿舍里没有出门。时灼将看完的书放在书包里,背着书包跨越中间其他院系的宿舍,走去作尤里斯住的那栋宿舍楼找他。平日里晚上其他人进进出出,时灼还能跟在学生身后混进去。但冰天雪地的冬夜里无人出门,时灼只能抱着书包蹲在楼下大门外,缩着脖子给尤里斯发送通讯请求。对方接到通讯远程解锁大门以后,他才起身小心抖掉身上的雪团,推开门朝尤里斯的单人宿舍走去。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有尤里斯宿舍,两分钟以后,凭借着不错的记忆力与认路能力,他轻松敲开了尤里斯宿舍外的门。暖风从门内涌出挤入冰冷空气中,这让时灼贪恋不已地朝前迈出脚步,直至鞋底踩上门框中间那条线,才停下来低头拉开自己的书包。从时灼手上接过那本封皮干净的书,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冰冷的手背,尤里斯冰透碧绿的眸子落在他身上,“外面下这么大的雪,你从南边的宿舍楼走过来,就是为了还我这本书?”时灼鼻尖通红地朝他点头,“按照和殿下约定好的还书时间,这本书最多还有两天就过期了。”“明天起我有事要离开学校。”尤里斯话语淡漠地向他说明,“我不在学校的这段时间,不算在约定好的还书时间里,你可以等我回来以后再还。”时灼睁着乌黑的眸子一怔,随即揉着冻僵的脸庞,长长呼出一口冷气来,“殿下不早说。”像是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他眼眸微弯若无其事地露出笑意,“我还以为殿下这里和图书馆一样,学校图书馆的书逾期不还要罚款,殿下的书超时不还就要罚训练时长。”没有理会他自娱自乐的玩笑话,尤里斯从他脸上收回目光问:“你还有其他事吗?”赶客般的话语落入耳朵里,时灼无比自觉地朝他摇摇头,“没有。”说完以后,他低头将书包拉链拉起来,弯腰拿起放在墙边的伞要离开。尤里斯出乎意料地开口叫住了他:“我有。”时灼握着雨伞停在原地,目光困惑地等待他的下文。对方却语气波澜不惊地道:“外面现在多少度?”出门前没有查看温度,时灼连忙打开手上终端。而尤里斯并非真的想知道,只侧身退开一步不悦道:“你站在门外不进来,是想冻死我吗?”时灼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抬脚跨了进去。他在温暖的宿舍里坐了许久,对方却一直没说是有什么事。中途他打开书包拿东西时,不小心带出了放在里面的棉布兔子。直到从尤里斯宿舍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察觉到棉布兔子掉了出来。那只曾经用来作为课程作业备选,被尤里斯戏称为刀疤星盗的可怜兔子,就这样不小心遗留在了皇太子的宿舍里。回程的路走过一半,他才收到尤里斯的信息,叫他回去拿遗落的兔子。时灼只得给皇太子回信息,兔子先放在对方那里,等尤里斯下次回学校的时候,自己再找时间去他宿舍里拿。转头望向窗外纷飞的雪,尤里斯同意了他的请求。但时灼没有再将兔子拿回去,一个月后等他从偏远的边境回来,重新恢复到帝国继承人的身份时,皇室对时家叛国的处罚尘埃落定,时家所有的人都已经不在首都城了。或许那年冬天他留在首都城中,又或许他从边境回来后做些什么,时灼的境遇会与多年后的今天不同。至少他不用再像现在这样,经历每个队友曾经的死亡时刻。时灼在莫森的怀抱里酒醒了。对方的拥抱比以往任何一次做戏,都要更加的温暖有力和令人沉沦。一如多年前冬日冰冷的雪夜里,从尤里斯宿舍中扑面而来的暖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但从所有负面情绪中抽身而出的那个瞬间,仿佛再浓烈的酒精也无法再将他麻痹。时灼的思绪重心逐渐不受控制地,偏离向了面前这个拥抱自己的男人。“上校。”时灼从莫森的怀抱里抬起头看他。听出他声音中的清醒与平稳,莫森松开双臂对上他的目光,“酒醒了?”“醒了。上校,”时灼朝他笑得眉眼微弯,看起来是心情不错的模样,“这就是你说的不会安慰人?”莫森眉眼不动地任由他笑,“你想说什么?”“我想说”时灼轻轻歪头拉长了语调,“你在首都城真的没人追吗?”意外他问的会是毫不沾边的事,男人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毛,“想知道?”“想知道。”时灼说。却见莫森轻飘飘瞥了他一眼,“那你就想着吧。”“……”时灼不再试图从他那里套话,转头从空酒瓶旁拿过第二瓶酒,眼中含笑地朝他扬了扬那瓶酒,“上校,说好陪我一起喝酒的呢?”他面上说得认真自然,心中真实想的却是,自己醉酒后出洋相被莫森看了去,按道理来说莫森酒量没他好,现在他也要想办法看回来才行。“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对方完全不上他的当,“不是让你去找罗温喝吗?”“可是罗温不在。”时灼朝他轻眨眼眸回答。莫森思忖了两秒时间,“喝酒不行,可以用别的换。”“什么换?”时灼放下手中的酒问。对方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通过终端联系了罗温。双方通讯连上的那一秒,误以为对方要将罗温叫来,时灼心急火燎地凑上前去,抬起一只手捂在莫森的唇上。直到指尖戳到对方唇角,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在莫森瞬间危险起来的眸光里,悻悻笑着将手拿了下来。但莫森只是让罗温准备出门的车,并且拒绝让罗温临时充当他们的司机。时灼面上不由得愣住,“上校,大半夜的我们要去哪里?”“空中花园。”莫森从餐桌前站起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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