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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初目盲的时候,花满楼是十分欢喜做梦的,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积极服用大夫开的养神安眠汤,就是为了能闭上眼睛沉浸在梦里,一遍一遍的回想自己还能记得的场景,还能记得的面庞。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花满楼记忆中的花家堡逐渐模糊,家中亲人的面庞开始陌生,手下摸出来的面容骨骼并不能让花满楼真正想象出一个人的模样,想象不出慈祥和蔼的爹娘,想象不出神采飞扬的兄长。相反的,那一刀让自己目盲的血色,却频频成为年幼时花满楼的噩梦。所以花满楼不再期待做梦,甚至在入睡前会默念佛经清空脑海中的杂念。只是这一次,花满楼在梦境中睁开眼,看到黑暗一片的四周时,敏锐的察觉到好像有些许不对劲的地方。袅袅的白色雾气在一片沉寂黑暗里渐渐苏醒,以花满楼为中心逐渐逸散开来,飘荡去黑暗的深处。花满楼只觉得眼前一亮,脚下的黑暗开始生出土壤,覆盖出砖石……似有所觉般,花满楼瞳孔骤然紧缩一瞬,抬头看向前方。白雾不断朝着远方延伸,在花满楼的注视下编织出彩色的梦境。夜空坠着细碎的星星,月光笼罩下是江南风情的青砖黛瓦,桃枝婀娜,是花满楼自幼长大,牵挂至今的桃花堡。院墙桃树与记忆中的模样有了些许偏差,窗棂的边缘多了些不甚明显的痕迹,高低错落的院墙比之从前加高了些许,或许还隐匿了一些从前未曾有过的看家护院的机关。这的确是桃花堡,却不是花满楼七岁时的桃花堡,而是他无缘亲眼所见的,二十四岁时的桃花堡。花满楼袖中的手指不断颤抖着,眼眶逐渐泛起绯色。他近乎贪婪地看着目之所及的一切,就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生怕错过半分。忽然,花满楼想起分开前,傅回鹤意味深长的那句话,他猛然意识到什么,朝着院门的方向飞奔而出。他用尽全力奔跑着,脸上是一种急切混合着欣喜又带着深深期盼的惶然。但他并没有跑多远,因为有几道身影正从不同院落的方向同样急匆匆跑来。“楼儿!”“七童!”“真的是小七!!”花满楼紧紧抱着爹娘,用力之大手背处的青筋几乎鼓动起来,他在笑,笑得灿烂而开怀,眼角的泪水却不断落下。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一直不愿见外人的傅回鹤会主动提出要去花家的晚宴,又为什么会在分开前嘱咐他早些入睡。傅回鹤送了一场美梦给他。一份无与伦比的,宛如神迹的馈赠。“我来了我来了!七童呢七童呢!”花五有些狼狈地从院子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伸手摸后脖颈,“嘶,我总觉得我好像被人打晕了……脖子疼……”结果抬头就看见眼眶红红的花满楼,顿时什么疼都忘了,冲过去挤开几个哥哥,一把将小弟抱在怀里,连声问:“七童,你能看见五哥对吗?五哥是不是特别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嗯,嗯嗯,能看见……能看见的。五哥特别好看,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花满楼任由五哥又哭又笑地抱他拽他,视线在其他隐忍着急切地兄长身上流连。花夫人的手帕都湿了一半,一向沉稳的花老爷也不由得虎目微红,他站出来拍了拍儿子们的肩膀,顿了顿,轻声道:“走吧,咱们好好看一看家里,然后一家人坐下来……坐下来,聊一聊……看一看。”……寂静的夜色里,月光也像是朦胧的雾,花家堡好似沉睡在了这片雾气里,朦朦胧胧,只剩下夜风在呢喃低语。傅回鹤坐在花满楼院子的屋檐之上,身周的雾气或聚拢成银蛇,或疏散若月色。他慢条斯理地抽着那柄长杆白玉烟斗,随着他的一呼一吸,白色的灵雾蔓延开去,穿过花家堡的每一寸地面,每一处墙面。夜风吹动傅回鹤素色的衣衫,宽大的袍袖滑落下来,露出精瘦却蕴含着力量的手腕与小臂。月牙似的月亮缓缓走着时辰,傅回鹤的唇角勾出一抹清清淡淡的弧度。天际慢慢晕染出层层叠叠的橙,最终汇聚成绚丽的红,鸟叫声,虫鸣声唤醒了寂静的夜,也带来了东方天际那一大片一大片蔓延开来的鱼肚白。天渐渐亮了。傅回鹤的神态平静淡然,他缓缓站起身,足悬半空宛若行走实地之上,将入夜时走过的路重新走过一遍,所到之处,身周的雾气开始朝着那烟斗处汇聚。他将花家堡的每一处都看在眼里,如同入夜时做的一样,懒懒散散地在花家堡走过一圈,而后又回到花满楼的院子里。仆从婢女醒来的声音传入傅回鹤耳中,花满楼的父母兄长醒来后难掩激动失落的互相安慰也随之而来。但花满楼院中的灵雾却未曾散去。傅回鹤皱了下眉,顿了顿,抬步朝着房中走去。他没有敲门,径直穿过花满楼从内拴好的房门,无声行至花满楼榻边。玉白色的烟斗勾起厚实的床幔,陷入沉眠的青年在昏暗中半隐半露着脸颊。傅回鹤的视线在青年眼角边的泪痕上顿了一顿,而后落在他被白雾缠绕着的手腕间。这一场美梦理应要醒了,只是花满楼不想醒来,不愿醒来,作为契约的种子听到了这样急切又执着的心愿,留住了傅回鹤的力量,延续了花满楼的梦。但梦终归是梦,总是要醒的。傅回鹤叹了口气,靠坐在床沿,抬手拨开花满楼额前散乱的发丝,冰冷的掌心覆上花满楼光洁的额头。缓缓闭上眼睛,沉入花满楼的梦。……花满楼站在自幼居住的院子中央,正凝视着身前灼灼绽放的桃花。“我本以为你不会这样任性的。”傅回鹤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傅兄当然可以信任我不会不知轻重。”花满楼恢复神采的眸子微动,眉目间泛起笑意,他转过身来正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骤然停顿。花满楼定定地看着手执烟斗缓缓走来的男人,眼中明明灭灭着一簇燃烧着的白色的冷焰。傅回鹤看进那双明亮的眼眸,他的契约者“叩叩叩。”尔书纳闷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脑袋又躺回长桌上,松软的大尾巴像个鸡毛掸子一样在桌面上无聊地扫来扫去。说起来,离断斋的生意其实挺惨淡的,毕竟客人上门都是看缘分,大千世界是浩瀚无比,但是离断斋筛选客人的标准说起来也挺苛刻。“叩叩叩。”尔书的大尾巴顿时拉直竖起,猛然看向大门的方向。这不是它听错了,就是有人在敲门吧!想起唯一一个敲响离断斋大门的人,尔书顿时一个翻身起来,四爪麻溜地窜到了大门口。“花公子!”尔书原地一个跳跃,直直跳进了花满楼的怀里,“哇,糖葫芦!这是给我的吗?”花满楼稳稳接住欣喜的小兽,笑着将手里拿着的冰糖葫芦递给尔书:“多加了芝麻,吃完记得漱漱口知道吗?”“嗯嗯!”尔书两只爪爪紧紧攥着糖葫芦的竹签,一张嘴就含了一颗饱满的山楂包在嘴巴里,腮帮鼓鼓囊囊的,“花公子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听傅兄说的,他本来回来也是想买给你的,只不过大概是……”花满楼笑得温文尔雅,“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回来的急了些。”尔书嚼糖葫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黑溜溜的眼睛眨巴着,试探性地提问:“老傅回来之后就去后院湖里睡觉了,我还以为是他出门一趟累了……?”“嗯……我也不知道。”花满楼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悠悠道,“可能是害羞了吧。”尔书抱紧了自己的糖葫芦,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忽然觉得,原本心目中光风霁月温文尔雅的花公子,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恶趣味和小腹黑啊……正犹豫着,尔书的视线一瞟,注意到了花满楼抬手撩开纱帘时露出的手腕。贴在左手脉搏间的莹白色玉石让尔书的瞳孔震颤了一瞬,手里的糖葫芦险些一个没拿稳栽去地上。“花公子,你手腕上的种子……”尔书欲言又止,想提醒花满楼又怕插手花满楼和傅回鹤之间会引起什么不好的反应。花满楼却是显然知道尔书指的是什么。在那日自美梦中醒来后,傅回鹤便不知所踪。这些日子对傅回鹤的性子摸了差不多的花满楼非但没有过多担心,反而心情十分晴朗地在在院子里翻找一些自己曾经亲手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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