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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第1页)

女君摩挲着并不存在的扳指,竭尽全力压下心头莫名的不安。  她答应了自己,要跟自己一起走的,怎么能食言!  女君在黑暗里紧紧闭上眼,勤王之师入城以前她带时清薏走就还有一线生机,从此以后国师不复存在,活在世上的只有女君身边的侍女阿一。  她会将她如娈宠一般豢养在身边,让她好好的活下去,却不放她再沾染任何权力与自由,做自己手中的鸟雀,赎她一生的罪孽。  以后那么长,她还来不及细想,药童已经掀开车帘。  月凉如水,哗地一声穿过车马落入她眼帘,月色下的玉明殿空旷寂寥的可怕,只有悠长的鸟鸣在暗夜中轻响。  药童不敢耽搁,飞快挨个将每一个偏殿的门推开。  空的,还是空的,没有,还是没有——  一扇又一扇,女君眼底的光终于寸寸寂灭。  药童扑通一声跪下,眼眶通红:“陛下,没有、真的没有!”  “真的不能再耽搁了,还有一刻钟宫门落锁,机会只有这一次——陛下!”  除了今日,再无其他机会逃出生天。  所有殿门大开,在空旷的夜色里,似乎也在嘲笑着她的自作多情。  女君靠在车窗之上,修建得当的圆润指尖一寸一寸陷入苍白的掌心,指节用力到青白,女君眼帘缓缓阖上,嘴唇张合,终于吐出一字:“走……”  时清薏,又骗了自己,她根本不想跟自己走,从一开始就不想……  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女君的手在袖袍之底无端发抖,有一股疯狂的戾气几乎冲突胸膛。  她还是,在骗自己。  马车摇晃,药童的鞭子一刻不停的在寂寥的宫巷里响起,被抽的枣红马扬起马蹄狂奔,终于在宫门落下前最后一刻冲出牢笼。  逃出去了……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的从她生命中缓慢剥离,徐昭苏直觉一般伸出手掀开车帘。  外间皓月千里,无数瑰丽的焰火在半空中炸开,又在转瞬之间寂灭于黑暗,万刃宫墙之上数万箭矢迎着寒凉月色拉至圆满。  一触即发。  徐昭苏扶在车椽的手一瞬收紧,心脏也在刹那间收缩,好像有一只手死死扼住了她的脖颈,让她连呼吸都带着窒息般的痛苦。  一片混乱中,她却还是在宫墙之上一眼准确的找到那人。  一袭白裙在寒风中猎裂作响,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未施粉黛就已是人间绝色,眉眼清冷,似乎人间烟火万里山河都难以换她展颜。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说的大抵就是如此。  在她身侧,是一身素衣长袍的静萼,沾染岁月痕迹的眉眼凌厉又明艳,像一把出鞘的剑,手中是一张精铁打造的长弓,在月色下泛起渗人的寒芒。  “放——”  一声落,万箭落。  “陛下小心——”药童冲上去挥刀将流箭一刀斩断,推开了仿佛定在原地的女君。  双拳毕竟难敌四手,药童能斩断最前几支,剩下的流箭却仿佛无穷无尽,一只带着耀眼火羽的长箭划破夜空,猝然射入女君心口。  万箭齐发,又怎么可能幸免于难。  徐昭苏几乎被巨大的冲击力带的跌下马车,药童扶住她,前来接应的暗卫守在马车一侧,心口疼的几乎要麻木,一寸一寸深入肌骨,深红的血色瞬间晕染衣裙。  徐昭苏一寸一寸抬起头去,宫墙之上白衣女子扶住城墙,烽火硝烟中,让人看不清神色。  只有长风浩荡,杀机凛冽。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女君突然伸手从身侧暗卫手中抢来长刀,忍着剧痛将深入心口的长箭拦腰斩断,再一刀斩断马车缠绕的绳索,脱离马车的拖累,枣红马嘶鸣一声扬蹄狂奔。  她按住心口,最后回头再看一眼,宫墙之上的人依旧一身白衣,鲜血和情爱仿佛从始至终都未曾沾染她裙角,只是她足下微不足道的泥尘。  这些日子以来到种种就好像只是一个梦,梦醒了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她年少时谋朝篡位国师  五月中旬,护城河外的石榴花开的像血一般殷红,三十万铁骑踏碎了离岳表面上的歌舞升平,一路势如破竹攻入皇城。  在皇城养尊处优的禁卫军如何能敌得过边关饮血的刀刃,不过短短数日就四散溃逃,城门被破,受降之军跪地共迎勤王之师,百姓闭门不出,萧条的只剩长风的街道寂寥无比,一辆檀木马车碾过遍地残破血肉与硝烟,在铁甲的簇拥下缓慢驶向皇宫。  偌大一个皇城,无人敢拦这俩马车半步。  所有人心中都明白,这皇城真正的主人回来了。  离岳女君徐昭苏,历经一年沉浮,卷土重来。  马车一路驶入宫墙,惨烈的厮杀已经落幕,鲜血浸染每一寸台阶,血迹干涸凝固,宫道两侧将士林立,马车在大殿之前停下。  驾车的药童掀开车帘俯身弯腰,做出恭顺的迎接之势,良久,才有一只纤弱苍白的手骨缓缓探出搭在药童臂上。  铁甲铿锵,将士半跪,山河染血在她脚下。  “陛下万岁——”  整齐而威严的喝声响彻云霄,惊飞了树梢蚕食血肉的乌鸦。  马车里走出的人哪怕是在天气渐暖的五月依然裹着厚重的披风,尊贵的紫金披风下是玄色的裙裾,与一身威严沉重颜色对比强烈的是她过于苍白的面色,不见任何血色,人更是瘦弱的可怕,几乎像是垂死之人。  也确实是垂死之人了,徐昭苏按住心口伤势,借着药童搀扶缓缓走出马车。  离心窍不过半寸之距,再偏移一分就是命丧当场的结局,长箭从心口取出来时没有麻药,她硬生生将自己手臂咬的血肉模糊,险死还生。  可她终于还是从这炼狱里爬出来了。  皇城中一片肃杀,长风里尽是刺鼻的血腥味,女君马车里走出,按住疼的发颤的心窍环顾四周。  从阶下之囚到卷土重来,这一路她走的实在太过艰辛。  “她,在哪里?”  女君的声音发寒,虽低微,在鸦雀无声中也有力重千钧之感,其中包含的是恨不能生啖其肉的刻骨恨意。  奉命攻入皇城的将领低下头,在那令人恐怖的压迫下低头:“乱臣时清薏在近卫庇护下逃入玉明殿,顽抗不出。”  其实是有机会逃走的,在这之前已经有一批人拼死杀出一条生路,但奇怪的是罪魁祸首却只是且战且退,一直退守至玉明殿才拼死抵抗,执意死守。  这一位与女君的纠葛千丝万缕,长公主已经下令暗中诛杀不留活口,可就在他们下杀手的前夕,重伤垂死的女君竟然亲自前来。  “顽抗,不出?”女君扯了扯惨白的嘴角,低声重复着这一句话,似乎很是费解她为何还要负隅顽抗,下一刻竟捂住心口低低的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慢慢笑起来。  那笑刺眼的很,带着讥讽和疯狂,血沫却从嘴角蜿蜒而下。  “她不出来,你们不会逼她出来吗?”  众将士一愣,女君这话寒气森森,他们自然可以不顾一切冲进去,可是女君在此万一那人狗急跳墙——  年轻的君王微微阖目后又蓦地睁开眼,眼底是彻骨的疯狂和冷意:“给孤,用火烧——”  ——  玉明殿里已经是一片狼藉,鲜血侵染了青石,向来一身白衣不染纤尘的国师裙裾也沾染血腥,最后的亲卫跪地牙哑声道:“大人,静萼师父已经从密道逃出去了,您也走吧,留得青山在——”  他话没说完,一直闭目的国师缓缓睁开眼,那双清澈的眼没有任何杂质也不见丝毫慌乱,只是摇了摇头:“师父一走,密道就已经暴露,没用了——外面是不是在放火?”  玉明殿建在高处,漆黑的烟尘从底下升腾,像是一片恐怖的阴云笼罩而来。  近卫涩声道:“后殿大火已经起来了,大人从前殿走,我等死也要护佑您杀出一条生路!”  火势冲天而起,已是不留任何退路,国师遥遥看着那火势逼近,半晌却是苦笑了一声,低声呢喃:“原来,她竟是恨我至此……”  “我逃了一辈子了已经倦了,不想再继续逃了,你们,自寻生路去吧。”  近卫面露震惊的抬起头,却只见一片烟雾缭绕火光照在那女子脸上,忽明忽暗,身后是明明灭灭的火星,火海在她背后蜿蜒绵亘至于天际。  她却好似毫无察觉一般,朝着那明亮的火光深处而去。  “大人——”  近卫骇然的想要往前,一根横梁却轰然落下,阻挡了他的去路撩起一片火墙,也撩起那一片沾染尘泥的裙角。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步一步往火海深处而去,再未回头。  ——  后来徐昭苏一直梦到这一夜,大火熊熊燃烧,火光将长夜映成白昼,她以为时清薏那样蛇蝎心肠的人必然最为惜命怕死,肯定是要出来的,可一直到最后偌大一个玉明殿烧的只剩下残垣断壁,她都一直未曾出来。  有时候一步错,步步错大概就是如此。  她一直在等时清薏服软自己出来,在等她低头,她从未想过,时清薏竟然宁愿死也不愿意向她低头。  等她反应过来时,玉明殿早已成了一片火海,那火烧的那样大,似乎只要稍稍靠近半分,就会被彻底吞噬。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面上无情的面具寸寸崩裂,她开始止不住的发抖,拖着半残的双腿企图靠近那熊熊燃烧的宫殿,被人死死拉住。  “时清薏——”  那声音凄厉尖锐,足以打破这长夜的寂静,眼里都是燃烧的绝望与疯狂,若非被武艺超群之人死死按住,恐怕会毫不犹豫的冲进烈火里。  “陛下,不能去!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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