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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她在她的手心里写。 她就知道她会内疚,所以才想让她留在书房。沈眷暗自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打了一行字,眼睛却仍是看向沐医生,听他讲静脉采血的注意点。 顾树歌凑过去,看她的手机,手机上只显示了六个字:“不是小歌的错。” 她在安慰她。可是一点也没安慰到。 被谋杀不是她的错,变成阴鬼留在这里也不是她的错,但是确实是她给沈眷造成了,负担,给她添了许多麻烦。 感觉到身边的沮丧内疚没有消失,反倒浓烈了些。沈眷更加无奈,只想等沐医生离开再好好安慰她。 沐医生讲完了静脉采血,沈眷就送他离开了。她没有跟他要采血针,沐医生出诊,医药箱里当然不会准备抗凝剂。没有抗凝剂,要了采血针也没用,而且她问了这么多,再要设备,就显得奇怪了。不如明天一起去别的地方买。 送到门口,沐医生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小歌的事,我听说了。” 沈眷的神色就沉重起来,顾树歌跟在她身后,用手指摸了摸她的手腕。 跟其他人总把沈眷看成是顾家的养女,总觉得她是外人不同,沐医生是看着他们三个长大的,在眼里没什么内外之分。这三个孩子,是真的不容易,父母过世,他们都还没成年,手握万贯家财,却没有守护的能力。 外面有商场上的对头、集团里的股东相逼,内部几个叔叔也只想着怎么从他们手里争好处,没给过半点帮助。三个人,一个八岁,两个十五岁,都还是连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都闹不明白的年纪,就要面对残酷的争抢。 他们能守住家业不容易。更难得的是,他们三个的本心都不坏,三个叔叔这么对他们,重新掌控顾氏后,他们也没报复,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 可谁能想得到,情形安稳下来没几年,先是顾易安得了癌症,英年早逝。现在,顾树歌又死于谋杀。 三个相互扶持的人,就只剩下了眼前这一个。 他叹了口气,谁能想到这么世事无常呢。 “你要保重。”多余的话也没必要讲,沐医生简单慰问了一句,就告辞了。 沈眷看着他上了车,才关上门。 庭院里的灯亮起,两侧草坪里的雪在灯光下,镶上了一圈银色的边。顾树歌感觉不到寒冷,但是看着枝头摇摆,也知现在一定是风雪呼啸,寒意逼人。她催促沈眷快回屋,方式就是在她的手上飞快地戳了三下,营造出急切的氛围。 难为沈眷竟然能读懂她的“手语”,加快了步子,回到室内。 血袋躺在客厅的茶几上。沈眷拿了个玻璃杯来,把血液倒进去,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符袋。 顾树歌坐在她身边,坐姿端正,目光随着沈眷的动作而移动,她有点紧张,希望别人的血滴到符袋上后,也能让她碰到,那沈眷就不用储血了。 沈眷找了一根棉签,在血里蘸了一下,然后用棉签,碰了一下符袋。黄色的布料上沾了一丝鲜血,格外显眼。 顾树歌屏息看着。于是她就看到了符袋“吃掉”这些鲜血的一幕。 速度很慢,但很坚决,猩红的颜色一点一点地被布料原有的黄色吞没。过了五分钟,鲜血彻底消失。 它真的吃血。 顾树歌毛骨悚然,客厅灯开得很亮,她还是忍不住往沈眷那边坐了坐,险些要重到沈眷身上去了。 沈眷却显得很镇定,拿起符袋看了看,仔细确定了,才道:“消失了。” 顾树歌心生佩服,果然还是姐姐厉害,一点都不害怕的。 “你试试去碰那杯血。”沈眷又道。 顾树歌吸了口气,伸手去碰那杯血。其实,她已经预感到不会碰到了。因为她对这杯血依旧毫无食欲,不像沈眷的血,光是闻着,都能食指大动。 于是,真的失败了。 她还是碰不到这杯血。 感受到身边那人情绪中的失望,沈眷就知道肯定没有碰到。 等着顾树歌在她手心画了一个叉,沈眷才说:“没关系,我们现在已经找到很省血的办法了。” 可还是要用。顾树歌在她的手心写了一个“疼”。 沈眷感觉着手心的轻痒,眼中已有了笑意:“不疼,我们有科学的办法,只需要一个月取一次血,存起来,就可以了。你听到沐医生说的了,我的健康状况很好,半年能取400毫升血,这么多,给我们小歌用绰绰有余了。” 她并不是那种很感性的人,喜欢用理性解决问题。除了今天太过突然,割了自己两次,沈眷当然是选择伤害最小的办法。 只是将伤害减到了最小,但并不是没有伤害。顾树歌还是内疚,但她知道她内疚,只会让沈眷挖空心思地来安慰她,没有任何好处。 于是她在沈眷的手心写了一个“嗯”,又转开了话题,写了“晚饭”,示意沈眷,该吃晚饭了。 但沈眷却没有立刻走,而是问:“你记不记得以前家里养的那只边牧?” 顾树歌当然记得,那只边牧比她年纪还大,在她上初中的时候,就寿终正寝了。但她对边牧的印象很深,她在沈眷的手心画了个勾。 “那只边牧特别聪明,顾叔叔很喜欢它,家里有三个佣人是专门照顾它的。它每天吃的肉都是空运过来的,还有专门的营养师为它制定精细的食谱,每天都要出门遛弯,去哪里都是它说了算。”沈眷记得的要比顾树歌多得多。 因为养得精细,所以这只边牧特别长寿,过得也很快活。顾叔叔照顾得精细,他过世后,他们照顾这只边牧也延用了之前的方式,把它养得舒舒服服的。到了老年,它也没什么病痛,走得很安详。 “还有李阿姨的宝宝,你记得吗?”沈眷说完了边牧,又说起一个小宝宝。 顾树歌还是在她手心画了个勾。李阿姨是妈妈的朋友,她家宝宝,顾树歌还是在八九岁时见的,之所以还记得,是因为那个小宝宝特别爱哭,他一哭李阿姨全家都很着急,围着他转,一直哄到他不哭了,大家才能松一口气,做自己的事。 这个紧张溺爱的架势,让顾树歌印象深刻,哪怕他们家这样富了好几代的,都没这么疼孩子的。 “李阿姨和她的丈夫努力十几年,才有了这个宝宝,他们家本来都做好了不会有孩子的准备,所以这个宝宝是意外的惊喜,大家都很疼他。不过他长大一些后,家人就没那么溺爱了,怕把他惯坏了,把他养成一个纨绔子弟。”沈眷轻轻地说道。 顾树歌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沈眷停顿了一下,做了个总结:“所以你看,不管是宠物,还是宝宝,或者是我们小歌这样独一无二的宝贝,只要是被爱的,都应该受到最好的照顾。一点点血,既不疼,也不伤害到我的健康,没什么关系。” 长长的两句话,在顾树歌的耳朵里,简化成了两个字——被爱。 她被沈眷爱。改成主动句,沈眷爱她。 顾树歌脸红得快要烧起来,连忙跟自己说,爸爸对边牧,是主人对宠物,李阿姨对宝宝,是妈妈对孩子,沈眷对她,是姐姐对妹妹。这个被爱,不是她想的那样。 可顾树歌还是觉得超开心的。 沈眷说完那段话后,就没有动,她凝神静气,仔细地感受身边那人的情绪。她感觉到了,是喜悦的情绪,比白天跟她说要吃肉,还要强烈得多。 沈眷没有动,继续感觉了一会儿,还是喜悦,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了。 总算安慰好了,沈眷面上也有了笑意。站起身往厨房去。 佣人提前下班,没有准备晚餐。沈眷得自己给自己煮点东西吃。 她从冰箱里取出食材,放进水池中清洗。她一向知觉得慢,于是直到食材都清洗干净了,她忽然顿住,心底才慢悠悠地冒出一股失落。 或许她应该在举例子的时候更大胆一些。 原本是打算炖咖喱牛肉的。食材都洗好了,沈眷想起顾树歌写“我不能吃,我吃不到”时的愤怒,又犹豫了一下。 反正也不怎么饿,沈眷就拿了水果出来,给自己做了份沙拉。 做的时候,她又想,既然小歌能碰到她的血,那么往食物中放点血,她是不是就能尝到。 只是不知道阳间的食物会不会伤害到她的魂体。 她正想着,顾树歌飘进来了。 沈眷在切水果,修长白净的手指按在苹果上,另一手持刀,把苹果切成丁。她的动作称不上娴熟,但也绝不笨拙,落刀的频率是固定的,刀刃落在砧板上的声音,钝钝的闷响,有节奏地传来,竟莫名地有种使人安心的感觉。 顾树歌站在边上,心想,哪怕只是听沈眷切水果,她都能听上一年都不厌。 沈眷切完了水果,装进碗里,放了些沙拉酱,再找了个叉子,就端去了餐桌旁。她坐下来,问了一句:“小歌在吗?” 顾树歌照旧去点她的手,结果,手指却从沈眷的手上穿了过去。顾树歌大惊,慌张地看了看沈眷。 沈眷不知道她的情况,又对着空气问了一回:“在吗?” 顾树歌再试,还是没有碰到她,惶恐像星火一样,在她心底蔓延,怎么碰不到!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手指已经没有了血迹。 是因为沾在手上的血用完了吗?顾树歌慌乱地猜测。她看向沈眷。沈眷没有得到回应,但她也没有吃晚餐,反倒放下了叉子,像是在等待什么。 顾树歌跑去书房,那半玻璃皿的血还在,她一进去就闻到了血液的芬芳,顾树歌松了口气,但心仍旧高高提着,直到她碰到了玻璃皿中的血,才彻底安了心。 应该是指尖上的血没有了,所以才会碰不到沈眷。 那就好。她刚刚真怕,沈眷的血也对她失效了。 如果是这样,沈眷该多失望。她发现她最害怕的竟然不是重新回到无法和人交流的状态,而是沈眷的失望。 毕竟她是那么高兴能跟她对话了。还仔仔细细地询问了沐医生,怎么采血,怎么保存血,做好了要长久养着她的准备。 顾树歌沾了血,才发现玻璃皿中的血液已经凝结成了胶状体。她在表面蹭了两下,指上能看出少许红色了,才走出去,回到餐厅。 刚刚忘记提醒沈眷掺水了,这个血已经不大好用了,幸好还能从表面蹭一点,明天得赶紧去买抗凝剂。 回到餐厅,沈眷仍还开动。她刚刚没有得到顾树歌的回应,却感受到身边有淡淡的恐慌。她有些担心。顾树歌回来,就先点了她一下,示意她在。 沈眷仔细感受了一番,恐慌没有了,没有任何情绪能被她感觉,说明小歌现在的情绪比较平缓。她这才重新拿起叉子。 顾树歌坐到她边上,挺奇怪的,她生前也喜欢果蔬,有时候忙起来,啃个苹果应付是常有的事。可是现在,她对那碗沙拉,根本提不起任何兴趣,反倒是肉食,光是想想,都会胃口大开。 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彻底的肉食动物。 这是变成鬼后的阴煞带来的影响吗?但是她的性格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沈眷咽下了口中的食物,问:“你刚刚一直在?” 顾树歌听她发问,就在她的左手上画了个叉。沈眷把左手摊开,顾树歌想,她大概是想问她问什么叫了她两次都没有回应,是不是不在。 于是她就在她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道:“刚才,指尖血用完了,我碰不到你,吓了一跳,然后去书房沾了点。” 沈眷就知道她刚刚的恐慌从何而来了,顿时满心怜爱,说:“别怕。” 顾树歌连忙在她手心画了个笑脸。 沈眷笑了笑,没再说话。 晚餐后,她给顾树歌播了一部电影,自己上楼梳洗。这次用的是投屏,超级大的屏幕,沈眷还替她关了灯,让氛围更适宜观影。 偷懒是人类的共性,顾树歌变成鬼以后,虽然不会感觉累,但还是保留了人的习惯。等沈眷一上楼,她坐姿就不那么端正了,靠在沙发上,盘腿坐着,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沈眷上去了差不多一部电影的时间,等她下来,恰好片尾曲响起。顾树歌看得挺投入的,沈眷选片的品味很好,选的都是有剧情有质量的片子。 她上一秒还在想电影结尾那个镜头有什么用意,下一秒看到沈眷,就什么都丢开了。 沈眷洗过澡了,头发还半湿,披在肩上,她穿着材质柔软的裤子,一身米白的针织衫,身上仿佛还带着浴室中的水汽,整个人看上去柔和温婉,连眼角都带着慵懒,没有半点在外面时的凌厉。 这样的沈眷,顾树歌看得入了迷,心跳得飞快,眼睛一眨也不眨,只顾愣愣地看着她。 沈眷没有立刻坐下,她不知道顾树歌坐在哪个位置,担心压到她,就先开口道:“电影好看吗?” 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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