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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怨（第1页）

恢复手脚一事，其实也没有多说来话长，只是不方便讲罢了。

他也没想到哥哥师无渡并没有彻底死去。虽然他也想到过可能会有那么一天。毕竟师无渡曾经是名震四方的神官，死的时候又怨念太重，有什么事情牵引着他成了鬼，也不稀奇。

于是在某天雷雨交加的夜里，师青玄在破庙里睡着，一道雷轰然劈开黑夜，像那天他哥的天劫，他一想到这个就心里发毛。这种夜里，他总是睡不着的，还好现在当乞丐，大家都围在一起睡，让他也没那么怕。

回想起来，可能也算早有预兆。那晚睡的破庙里面佛像的手断了，他死活不愿对着那破了佛像睡，便走去了一旁，倒霉的是，他新找的地方从天花板上垂下来一块破布，盖着一个隐蔽的狗洞。他真真是实在不想睡在殿中间，便只好在那睡着、跟自己犟着。外面的冷风被雨水挤进庙里，扑在他脸上。雨声很大，也很冷，他那晚便一直睡不着。

或许是有心灵感应，又一道炸雷落下，他突然猛地一睁眼，就看见脸色煞白的师无渡站在自己跟前。

他双臂垂着，头也垂着，正俯瞰着他。

那么多乞丐都躺在这个庙里，横七竖八的，有些朝里、有些朝外、有些朝墙、有些年纪小的还盖着薄布，都看不见头。可师无渡不说话，只站在自己面前。

活活把师青玄吓个半死。

其实按理来说，人死了之后应该会原地成鬼。所以师青玄简直不敢想师无渡是如何一步一步从黑水鬼域逃出来，寻寻觅觅，最终从一堆参差不齐、但大致成一坨的乞丐群里精准地找到自己。

仔细回忆起来，其实当时庙里很暗很暗。天冷了，他们睡前早就把能关的地方关了，只有够不着的地方偶尔有几个小洞，有点漏雨，但是影响不大，避开了睡也就行。屋外的闪电就隐隐从那几个小洞里透出光来，师无渡站着，一个看不清还以为是根原本就在那的柱子。

但是师青玄立马就像师无渡认出自己那样认出了他。

几乎是睁开眼睛后的下一秒，师青玄已经冷汗直冒。他一边胡乱地扯过周围人的衣裳、裤子还是随便什么也好，笨拙地盖在自己残缺的手臂上，又曲起腿，尽量将那断腿藏在更暗的角落里。虽然也不知道对方是否看得见，总之，他慌了神，就只记得千万不能让对方看见了。

他正慌忙着。

“青玄。”师无渡只是没有很威风地说，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让师青玄浑身一颤。

师青玄只好颤颤巍巍道：“哥。”

这也难说是一种恐惧，人活见鬼，总是要怕的，但师青玄怎么可能真怕他哥呢？倒不如说这是一种畏惧，师青玄怎么敢让师无渡看见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呢？他怎么敢呢。

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了。

但师无渡总是要知道的。他瞒不住。

后来，师青玄诺诺地跟师无渡出了庙里的主殿。这庙真的很小，又有很多人睡在这里，他们没法讲话，只好到最远的偏殿去。师青玄只有一条腿，他站起来，拎起拐在地上敲击的声音在夜里特别刺耳，然而，就算雨声很大也难以盖过他们兄弟之间的沉默。

等师无渡在一个很远的偏屋停下来的时候，师青玄立马说道：“我自己弄的！……哥、你听我说，是我自己弄的。”

师无渡已经死了，因此脸色、唇色皆是一片煞白，但是当他借着隐约的月色更看清了几分师青玄的模样时，他脸上还是不忍地更添上几分惨白。

“真是我自己弄的，哥。”师青玄见他如此，心上一凉，不敢继续大声说，但又管不住自己，于是悄摸着说。

师无渡盯着他的眼睛，几乎沉默，半晌才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地问：“铜炉山，何时再开？”

任谁听了都知道他这何意思！他还能有什么意思？！

问题就在于，师无渡能有多少执念？他人生几乎可称圆满，少时意气风发、天纵英才，修炼之路可称一路顺风，早早飞升，后来成了水神官之后在人间占据了海路，在仙京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凡人崇拜他、同僚敬畏他，他还哪里不够成功？

唯一挑挑拣拣的那点不圆满，也就是没逆天改命，让弟弟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