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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贾府（第1页）

皇贵妃出身佟佳氏，姑母是康熙的亲生母亲，从小锦衣玉食，但凡送礼再没有轻过。何况晴玉救了她女儿的命，这份礼她送得心甘情愿。

就是可惜时间紧急，先前也没敢真的相信神医一说，东西备得不够周全，叫皇贵妃事后好生懊恼，只琢磨着下次晴玉来施针该送什么好。

于是康熙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对着女儿表情凝重的皇贵妃，吓得他心头一跳，还以为得到的消息错了：“怎么了这是？不是说孩子好转了吗？”

皇贵妃一愣，这才醒过神来。

她和康熙是表兄妹，从小青梅竹马，相处起来也比旁人亲近些。不经通报就进来的事情从前经常发生，只是孩子出生以后，便很少了。

佟佳氏心里酸楚：到底是一个健康的孩子，才值得帝王倾注更多的感情。

可是面上却半点不显，恰到好处地露出惊喜的笑容来，配上今日施针后恢复神采的容颜，更显得温婉动人：“正是呢！到底是皇上慈爱，又得皇天护佑，才有上天送来的神医救咱们的孩子。皇上不知，那林家姑娘真正是妙手回春，不过几针下去，孩子的烧就退了。太医也说暂时没有危险了。皇上您看看孩子，是不是比上次精神多了。”

事实上“上次”都是刚出生后那几天了，且康熙瞄了一眼就没细看。皇贵妃这么说，也不过是想替孩子讨些关注。

果然，到底是亲生的孩子，只要知道有可能活下来，康熙也就没了心头那点顾忌，乐呵呵凑上前来：“确实精神不少。瞧这眼睛，亮晶晶的，跟你一样。朕瞧着你也好了不少，这才好。你不知道朕这段时间多担心你们。”

是挺担心，担心得没空看我，有空去惠宜德荣四妃屋里来回转。佟佳氏心中吐槽，嘴上还继续感恩，并试探起之前想到的让林氏入宫一事：“臣妾知道皇上挂念。多亏了皇上想起林家姑娘来。她说再施针几次，孩子就算立住了，日后好好保养便可康健。真是欢喜的臣妾不知如何是好，只恨近日来神思混沌，也没好好备着礼物，想着下次补回来，却不知小姑娘喜欢什么，这不是正发愁呢！”

康熙笑道：“怪道进门时你那般严肃，吓了朕一跳，原是为这个。你是皇贵妃，你送的礼物便是最大的体面，这有什么可愁的？”

“那怎么行。林姑娘又不是宫里的姐妹，能以位分尊卑相论。人家也是大户人家娇养的贵女，我记得咱们刚入关时，林家先祖为了天下安定，主动入朝帮着修律法定礼制，以文功封侯，最体面不过。这样的人家，若只送些金银玉器，岂不显得臣妾不重视？”

絮絮叨叨的家常话才最显亲昵。宫里除了皇贵妃，也无人敢拿些自己的琐事烦扰皇帝。偏康熙极爱这样日常的感觉，他已经失去了两个皇后，为了一个“克妻”的名头不敢再立后，可表妹这个皇贵妃在他心里就是近似妻子的存在。尤其是现在又有了孩子，这样围着孩子讨论人情往来，真像是寻常百姓家最温馨的场景，是他从没体验过的，一时间也生出了兴趣。

想想那个医术神奇又明艳灵动的小美人，再想想王嬷嬷今日传回来的消息，康熙不由感叹：“你可别说金银俗气。那小医仙是仙气飘飘，却也终究要在俗世里生活。跟你说件稀罕事，那小姑娘昨日刚到京城，本是住进她外祖荣国府家，谁想饭还没吃上一口，就先付了三千两作饭钱。”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宫外的人时常揣摩宫斗秘事，却不知宫中人也把权贵之家的明争暗斗当乐子看。据说明朝时的锦衣卫能把大臣前天晚上跟妻子说的话都记下来，虽不是为八卦而生，却已把掌控做到极致。本朝不设锦衣卫，皇帝的眼线却并不少——毕竟“全知视角”格外能凸显权利的无所不能。

哪怕大多数臣子都没有什么造反叛逆的大心思，偶尔听听琐事也是个消遣。就连宫妃们都经常通过入宫的家眷听点闲话，不然在深宫大院一无所知，闷也要闷死了。

皇贵妃许久没精力参与八卦行列，业务一时有些生疏，努力从记忆中翻找出荣国府是哪个牌面上的权贵：“是从前一门双公的贾家？当年入关时立过战功，可传到如今……我记得他们家已不是国公爵了。”

身为后宫第一人，皇贵妃对公侯爵位可谓如数家珍。贾家现在的当家人早就降等成了一等将军，且似乎没什么建树的样子，至少年节朝拜时她都没什么印象。

“正是他们家。因着有开国的功劳在，哪怕早没了国公，却不好叫他们把牌匾摘了，京中依然荣国府宁国府的叫着。这就罢了，闲散权贵多的是，可这贾家……你不晓得，不是个安分的。”

有些事根本瞒不住皇帝的眼睛，何况是类似于“护官符”的说法。区区贾史王薛四家，在金陵一带竟成了只手遮天的存在，若非国政繁琐，他早想出手处理这些恃功而骄的东西了。不说旁的，单说他自个儿还愁着怎么充盈国库，这些人竟弄出“白玉为堂”“珍珠如土”的说法来，叫人怎么不生气？不从这些家族里掏出些钱来，他这皇帝不如别干了。

事涉朝政，皇贵妃不敢多插嘴，看康熙脸色不妙，赶紧将话题引回到晴玉身上：“怨不得今日林家姑娘在我这里用饭用得香甜，我还当是小姑娘年纪小。如今听说荣府的做派，难不成连远来的亲戚都未曾设宴款待吗？”

“莫说设宴，听说连份见面礼也没人给，似乎晚饭后又被他们家娇养的公子给了个没脸。”在对待晴玉上，康熙有种“重视+养成”的心态。护是肯定要护的，但帝王的养成和旁人不一样，恩威并施中，“威”有时比“恩”更重要。作为妃子，晴玉需要有好的出身；但作为妃子，她最好也别有太庞大的家族。林家这种老实能干、人口不多的书香书家算是刚好，贾家这种拖后腿且已经列入清算名单的家族就更好了——晴玉在贾家住着，他都不用担心神医被人收买。平日里过得不那么舒坦，来自皇家的庇护才额外值得感激。

其实康熙这种心理，晴玉多少也能猜到一点。从历史上他折腾儿子的手腕来看，就知道这人对“培养”的定义。帝王心术是刻在骨子里，晴玉越有价值，就越值得用心术。但是无所谓，晴玉本来也不在乎这个，职场pua更是早早免疫。身在历史维度的局外人，晴玉自认在有些地方比皇贵妃都了解康熙。

至少皇贵妃是到了此刻才品出些不对味来：“这样的琐事，皇上也都知晓？”

“去年南巡的时候她救过两个大臣，又进献了防晕船的药，叫许多初次南下坐船的八旗子弟好受不少。朕本欲奖赏，她却说刚失了母亲，旁的都不想要，只想要两个嬷嬷教导她和妹妹。朕便从乾清宫拨了两个过去。”

皇贵妃蓦然想起，今天跟在晴玉身后的那个嬷嬷是有些眼熟来着，可惜她全心在女儿上，竟没有细想。被宫中嬷嬷教导不少见，她自己小时候就有好几个，可乾清宫的意味就不一样了。

真是一孕傻一年。皇贵妃心中暗暗笑自己真是白琢磨了半天：连她都舍不得的神医，帝王又怎么会放过呢？这可不是连眼线都安好了，又能教导保护，且等着两年后选秀收获一个妃嫔成品就行。

倒是幸亏她还没傻乎乎地举荐，如今看来，晴玉已经被帝王划成了所有物，不是她能以“拉拢”心态对待的，如何“交好”才更合适。略加思索，皇贵妃决定给小姑娘加点感情分：“皇上仁善，这母亲早逝的女孩子，哪怕生在锦绣堆里也是不易的。幸而有宫里的嬷嬷护着，这寄人篱下的日子也好过些。”

生母早逝是康熙心中永远的痛，当初晴玉的请求也拿捏了这一点。如今由皇贵妃这个表妹再点出来，更容易叫康熙想起自己的经历来。

“正是如此！依我看，你也不必费心思量些礼物，得空时多召她进来坐一坐，叫她给你和孩子养养身子便很好。也是沾你的光，能叫她日子好过些。”

你看，这交好一事不就过了明路了吗？

皇贵妃目的达成，笑得越发贤良。只有她自己知道，刚刚说的那些话不仅触动了康熙的情肠，更触动了自己——从前她时常郁结于心，连身体如何都不甚在乎，现在想想，若自己一朝去了，女儿岂不是要和林家女一样？

林氏住在亲外祖家尚且如此，她的女儿若是被其他宫妃抚养，又当如何？还有胤禛，她辛苦抚养长大的孩子，因为被抱养遭了亲生母亲的嫌弃，若她不在，岂不是要让孩子回德妃身边受苦？

只要稍微想一想这场景，皇贵妃便觉得心肝都在疼。就为这些，她也一定会好好照料林晴玉这个神医，让自己能够多陪孩子们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