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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青丝（第2页）

顾谙走向侯府门边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的马车，他经过的地方，人群向潮水往两边退开，看那些表情还沉浸在刚在惊世一刀中没回过神来。

顾谙走到马车前，身后又响起一道憋气似的声音：“你这样做，以为我们就会原谅你吗！”

顾谙扶着车门转过头，最先前那个绿衣书生正胀红脸地看着他。

“原谅？”顾谙在齿尖玩味地咀嚼了一遍这个词，抬起眼，“我为什么要你们原谅？我的确于人有愧，但不是对你们这里任何一个人。那两万守城军和几十朝臣，无论我开不开城门都会死。至于你们，等董丞破门屠城，就会和那些死在叛军进城和董氏把控朝政期间的亲友一样。不过我不是为了你们开城门，用不着谢我。”

“顾子悉，你……！”

顾谙略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奉劝你少做这些事，春闱在即，为民为权为利者皆拼力以赴。要是只想满足这点受人追捧的无用虚荣，趁早回乡，还能教导启蒙孺子受其父母尊敬一生，好过上考场自取其辱、落第后怨天尤人，仗着一点名气四处埋怨考官昏目、评阅不公。”

书生如遭雷击，惶然惊骇地想：他看出来了！

坊间都说秦王今年必定要广纳贤才，他在乡里小有才名，志得意满来京想要考取功名，谁想在客栈住了半月，已经于茶肆酒楼上遇见无数青年英才，才学、见识、气度、谈吐各有所长，他一下从首屈一指的大才子变成了别人的陪衬，如何甘心？又担心落第回乡受人耻笑，于是还没开考就铩了意气，流连于酒馆。

他在酒馆结识了一批同样来京赶考的学子，推杯换盏间听见有人大叹朝中无人，大佞臣顾谙又要重回朝堂，便留了心细听。回去后一思忖，顾谙当年是正经凭科举考上去的，应试学子必然都会关注这件事，肯定有不少人心怀不满，但担心影响前途，所以敢怒不敢言。他这段时间也看明白了，自己的才学也就能在老家穷乡僻壤里充一充文曲星，今年就是再广纳贤才恐怕也纳不到他头上，便起了个心思——撺掇酒馆里其他人在顾谙入宫的当日一起闹事。他是为首的，自然有威望也有名声，就算落第，回去一说是早先得罪了权奸，人家也只会更觉得他比那些高中的还了不起。况且武定侯遇刺至今未醒，也不用担心有个什么畏惧，总归法不责众。

冷眼看得分明的纷纷婉拒了，可兜里揣了几本话本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和那些热血上头冲断弦儿的到底还有不少人。他演说口才不错，在酒馆里义愤填膺地忽悠了几次，就有好几十人跟着响应。人以群分，这些人回去再一忽悠，一起上这艘歪把子船的就有了几百书生，加上凑堆看热闹的、路上围观和被煽动情绪的百姓，竟聚起了一整条街的人。

看着顾谙被“逼”出来的那一刻，他心里真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骄傲和满足。

他本以为顾谙面对众怒总该有两分畏惧、有两分收敛，没想到威风没逞上，句句都被顾谙半点脸不给地驳了回来，让他当众下不来台，最后不甘心地再找补了一句，顾谙竟然直接掀了他老底！

这下，周围稍微灵光点的已经回过味儿来了，看向他的目光越来越多。

他背后冷汗直冒，要再争辩，顾谙已经被白驹扶着，掀帘进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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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谙回朝在朝堂上引起的动静比民间小得多，除了文元修时长含沙射影地当堂对呛，其他人的激烈情绪已经在疯狂上表秦王的那几天消磨完了，对现在这个已成定局的事实再不认可也只能接受。

以前的太师府烧成了平地，顾谙后来一直住宫内文渊阁，新安排住处需再等一段时间，顾谙也并不在意，每日仍往返武定侯府。

顾谙入朝第五天，韩骥醒了。

那会儿张机吃过午饭正闲的慌，背着手晃晃悠悠溜达来看韩骥，顺手就拆了他身上的绷带看伤口愈合情况。

拆完胳膊突然起意，兴致勃勃撸起自己袖子跟韩骥常年提刀的硬朗手臂放在一块比了比，捏了捏，不满地哼了一声；然后开始拆大腿，拆完又撸起自己裤腿跟韩骥常年骑马的坚实长腿比了比，又摸了摸，更不爽地嗤了一声。

最后拆胸腹前的绷带，拆完看着韩骥轮廓分明的腹肌恨得想上手揍两拳，但一想自己又不是没有，于是三两把扯开衣服看了看自己的辛勤成果，两相对比，长叹一声——还是想揍他。

但看他胸前没一块儿好地儿，张机默念了两遍入师门时关怀病人的誓言，努力忍了忍，端起床边已经凉了的水准备换一盆给他擦擦身体。

再一抬头，韩骥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冷静到麻木的表情中带着洞穿一切的漠然。

“我艹！”张机手一抖，差点整盆水泼到韩骥脸上——他俩这会还坦荡相见来着。

多日没有说话的嗓音沙哑又低沉，震动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沉的像一个快作古的垂暮老人：“我们俩什么交情，你对我做这种事，你良心被狗吃了吗？”

张机：“……”

“给我把衣服穿好。”

“哦。”张机放下盆开始捋自己被扯得乱七八糟的前襟。

从韩骥额角抽动的表情看他可能真的想对张机做点什么事，但刚醒这会儿全身乏力根本起不来，只能深吸一口气，用刀磨砺石般的声音嘶吼道：“我他妈说的是我的衣服！”

张机：“………………”

韩骥背靠在床头，一言不发地听张机说完了这几日发生的事。

说到顾谙断发时，张机有一下没一下地瞟着韩骥的神色，但他似乎并没什么反应。

“顾谙说他于人有愧，但跟那些人无关，三言两语把人打发了，最后还回手挠了那纠缠不休的小子一爪子。我看那小子聚众闹事这事儿八成不能善了，有点脑子的肯定当场就明白了，春闱名单是要过礼部的，回头要是考上就算了，要是考不上，指不定怎么跟他算这笔账呢。”张机唏嘘着，“你之前还担心顾谙回朝的消息传出去会怎么样，喏，就这样。我早说了，他哪是什么省油的灯。”

以张机对韩骥闷骚的了解，他必定会问点什么，比如这几□□堂上有没有人为难顾谙？礼部的事处理的怎么样？秦王有没有说什么做什么？

然而韩骥在良久的沉默后，只问：“他走了吗？”

“走了吗？！少爷，您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张机讥讽道，“人家现在是朝廷正三品大员，正儿八经的礼部侍郎，要不是秦王在场面上不能拔太快，尚书的仙鹤补子早丢给他了，还能让太傅兼任暂代？每天多少事排队等着他干，你以为跟你似的往床上一躺就有人端茶递水穿衣喂饭的？人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