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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青丝（第3页）

顾谙每天天不亮起身，处理一个时辰公务后去上朝，晚间回来最早也得到亥时，有时要到子时。因着他一天到晚不在府里，和璞都被打发去了大营找白驹。

韩骥默默看着自己的左手——他栽倒后是有一点知觉的，他听见顾谙在叫他，甚至模糊听见杳娘说了一句“你真的很像他”，最后的印象是顾谙紧紧抱着他，他想推开顾谙，但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别看了，手没事，等好全了还是能劈柴扛大米，杳娘走之前给你处理了。”张机提起杳娘直摇头，“云升，你跟我说实话，这种看着柔柔弱弱其实吃人不吐骨头的其实特别对你眼对吧？怎么你每次惹桃花回来都得见点血？”

韩骥：“……”

韩骥的身体素质异常强悍，醒来后几乎没有重伤初愈人常见的萎靡虚弱，下午就在闫良心惊胆战的目光中扶着桌子下了地，到晚已经能慢慢走了。

闫良来找张机让他去劝一劝，不能让韩骥刚醒就这么搞，太容易受伤了。张机正在厨房煎药，听完当即表示包在他身上。两刻钟后韩骥收到了一根鬼斧神工的拐杖，一头焦黑，还带着烧火棍独特的芬芳。

秦王听说韩骥醒了，殷殷地差了裘荣来探望，韩骥心情不好，表面功夫也不做，直接让闫良去打发，是以没听到裘荣走前的对话。

“哎哎，将军留步、留步，侯爷精神不好我就不去打搅他休息了，改日等侯爷好些了奴才再来探望。只是顾大人那边安排府邸的事可能得再耽搁几日，许多府邸都得重新修缮，这段时间恐怕还是要劳烦贵府……”

“嗨，公公说哪里话，应该的，应该的，顾大人安心住着就行。”闫良连连摆手。

那夜的事众人不知道内情，只是发现杳娘不见了，韩骥醒来后没细说，就没人敢再问了。但满屋满墙血淋淋的场面是所有人都看的一清二楚的，如果不是顾谙用了什么法子，韩骥必死无疑，是以侯府中人现在对顾谙感情异常复杂。

亥时半，夜深人静，只有窗外不知名的小虫伏在草丛里偶尔叫几声。

快入夏了，天已渐热，韩骥伤口愈合处开始有些发痒。他不是耐不住磨的性子，但这几天心浮气躁，周身气压沉的连来汇报军务的雷鸣云都察觉了，在府里说话嗓门都放低了两分。

睡不着，干脆不睡，韩骥起来随手将头发半绑了个马尾，外衣也没穿，拄着张机给他削的拐杖出门了。

通向后院的路走了无数遍，没有一遍走的像今天这么慢。

张机把顾谙告诉他的经过转述了。此前韩骥不是没有怀疑过杳娘，只是天山静驯人向来不入世，杳娘在燕西时又在照顾伤员上帮了张机不少忙，是以没有深究其来历。

杳娘的身份让很多事有了解释，千丝万缕的线头从迷雾中探出端倪，但也更让人心惊，那迷雾中隐藏的未知，到底是多么庞大的一张网。

张机告诉他顾谙走了后，他既没有问顾谙现在的府邸在何处，也没有再进过后院。他醒来这段时间，朝中不少人都上门探望，连裴肃都替郑辛楣来了一趟，但再也没见过顾谙。

血夜里生死一线的拥抱和保护像是混乱梦境间隙的错觉，醒来后就消失在遥不可及的远方。

“嗯？”

光亮透过院门漏出来，韩骥走近一看，屋里亮着烛火，但极其昏暗，像是烧到了头随时要灭。

白日收拾东西的人忘熄烛台了么？

韩骥轻轻推门进去，屋里静悄悄的，整洁如新，只是烛火太过晦暗，他没注意到书桌上还摊着不少公文，隐在黑暗里的书架上也如旧摆着不少书卷。

床帐高卷，被褥平整，像是从没有人曾住过这里。

许久前针锋相对，用最野蛮的方式完成征服和休战的那一日午后，好像也从不曾有过。

窗前的桃木桌上还摆着顾谙常用的茶具，梨花开的那段时日，韩骥来找他总能看见他坐下窗下翻书喝茶，悠闲地像山间聊度浮生的仙人。

手指划过冰凉的云青瓷茶具，抚过桌上的每一道木纹，韩骥站在桌前，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屏风后有影子动了一下，韩骥没多留神，以为是风晃了烛火。

哗啦——

清晰的水声响起，接着是光脚踩在地毯上的轻微动静，韩骥愕然转头。

木屐趿在地上的声音在深夜格外明晰，刚沐浴完的人带着浑身的水气走出来，柔滑的珍珠缎白袍被未擦净的水沾湿贴在身上，松垮的领口露出凹陷的肩窝和锁骨。

齐背的黑发分外扎眼，湿漉漉地滴着水，肩上一片湿润，薄薄的绸缎贴在皮肤上勾出一段优雅的弧度。

顾谙手上拿着一条白毛巾，微歪着头，应该原本是正在擦头发，但所有的动作都卡在了转出屏风的那一刻。

空气凝固到堵住了所有呼吸的余地，寂静的深夜，两个身穿寝衣的人在昏暗的室内面面相觑，表情都是震惊到没有反应的空白。

啪。

韩骥手里的云青瓷杯碎了。